在失去母親的日子裡 23

范學德

            23、握住那雙釘痕手

上帝使一切都變得美好。就連母親的病危，也不例外。

母親這次病倒了，還是孩子們守在她身邊。哪一次打電話去，不是姐姐，哥哥和弟弟在，就是侄兒，侄女以及他們的妻子和丈夫在。他們總是對我說，三弟，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力照顧媽媽。大哥幾次說，老三你放心，無論什麼好藥，不管多貴，能弄到的，都會給媽用。

侄兒侄女們則說，三叔，你放心好了。我們一定會好好伺候奶奶的。姐姐後來告訴我，三弟，這幾個侄女可真孝順啊。咱媽最後乾燥，排不出大便，她們就一點一點地往外扣。

我說，媽沒白心疼他們。

凱宇，秋穎，亭亭，母親的這幾個孫子孫女，都是母親一手抱大的。

凱宇是長孫。爺爺奶奶都最疼他。父親在世的時候，一看到大孫子來了，滿臉上的褶褶立馬全部開放。凱宇上班後，第一次開到了工資，他沒有給父母，而是拿給了爺爺和奶奶，說：“爺，奶，那，給你們。”他叫爺爺奶奶拿着零花，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他一來，父親就說，噢，我大孫子來了。母親則說，你來啊。吃飯了沒有？母親本來話就不多，得病後說得就更少了。有時候，她就握着孫子的手，摸來摸去。

回憶母親的日子中，妻子告訴我，學德，我都不敢相信，媽這次看到羊羊的時候，使勁地親羊羊。

那天，母親在院子裡坐着，看到羊羊在旁邊玩，母親就說，羊羊，你過來。羊羊過去了，靠在奶奶身邊。奶奶就拉着孫子的手，親了一口，又一口。

女兒說，爸，奶奶這次也親我了，親了我兩次。奶奶說：“鹿鹿，過來，讓奶奶親親。”我過去了，奶奶就親我的臉。

母親只有凱宇和羊羊這兩個孫子。凱宇從小在奶奶身邊長大，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羊羊生在美國。他出生的時候，母親已經病重多年，出不了家門，是姥姥來美國帶了他一年半。母親幾次對我叨叨，你說我怎麼得了這麼個窩囊病，要不，怎麼也能幫你看看羊羊啊。

羊羊見到奶奶時已經兩歲多了，滿地跑。最初叫他去親奶奶一口，他還不敢靠前。母親後來對我說，唉，我有點對不住羊羊啊，小時候連一下子也沒抱過。

我跟媽媽開玩笑，你就是想抱，也不敢讓你抱啊，要是摔壞了美國鬼子，還能弄上一個虐待兒童的罪名……。

美國那麼厲害啊，連打孩子都不行？母親有點不信。

現在，躺在病床上的母親不僅不能親孫子了，就連伸出手的力量也沒有了。生平第一次，她需要別人握住她的手。我告訴侄兒說，凱宇，你多握握奶奶的手，她嘴上說不出來，但她心裡會知道。凱宇答應，嗯。

無論我們多麼堅強，多麼有力量，我們都需要別人來扶持我們，關心我們，幫助我們。這其中最形象的一個標誌，就是讓別人握住自己的手。當我們讓朋友和親人握住自己的手時，我們是向他表示，你看，我正處在軟弱無助之中，我需要你，我信賴你，我渴望得到你的關心和幫助。

而當我們握住那隻伸向我們的手時，我們通過手來告訴對方一個信息，不要害，不要陷入憂傷和孤獨之中。我現在就在你身邊，我深深地愛着你，我雖然沒有能力拿去你的孤獨和痛苦，但我願意伴你一同度過這個困難的時刻。

母親一生都在伸出自己的雙手來幫助別人，但現在，她的手變得軟弱無力了，再也無法伸開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世上的錢財，權力，名望，康健，對她來說都變得一點也不重要了，她只是希望一隻手，一隻溫暖的手握着她的手。那隻握着她的手傳遞給她的信息是愛，是信任，是感恩，是溫暖，是血肉相連。通過這手，兩顆心在交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在愛中永遠連結。

孫子坐在病床邊上，握着奶奶的手。

凱宇後來告訴我，三叔，我握着奶奶手的時候，還能感到奶奶在使勁哪。

我說，謝謝。有一句話我沒有跟凱宇說，奶奶是用她生命最後的力量，來握着她最珍惜的一切。我還想說，其實，母親的手，我們的手，我們握在一起的手，都被一雙看不見的手緊緊地握着，那就是上帝的手，是耶穌的手。那是一雙釘痕的手，那是一雙祝福的手。從我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天起，這一雙手就一直在握着我，托着我，領着我。在軟弱時它是力量，在憂傷時它是安慰，在孤獨之際，它讓我感受到了友情，在絕望的夜晚，它讓我看到了希望的黎明。

握住這一雙手，就是握住了道路，真理和生命。這道路通向永生，儘管它要通過死亡的門檻；這真理被恩典所浸透，無論苦難如何深重；這生命充滿了愛，雖然罪惡竭力要使我們與其隔絕。不，無論是生，是死，或喜，或悲，是今日，還是明朝，無論是這個世界上還是另外一個世界，都不能使我們與上帝的愛隔絕，因為這愛是主耶穌賜給我們的，因為上帝親口向我們保證：我以永遠的愛愛你。

是的，主，你就是愛，你以永遠的愛愛我，愛我的母親。求你用你的釘痕手緊緊地握住我母親的手，引領她走完人間這最後的一段路。

除了上帝那一雙看不見的手之外，在人間，我們還能握住哪一雙手直到永永遠遠呢？以往的歲月中，無論我們握住了什麼，無論我們握住了多少，也無論我們握了多久，總有一天，我們什麼都握不住，我們終究要撒手人寰。

時候到了，我必須準備放手。無論我多麼不願意，但我必須承認，母親離開這個世界的日子近了，哪怕就是再好的藥，也治不好母親的病了。母親就要走了，誰也攔不住。像世上的一切人一樣，母親也有一死，並且隨時可能來臨。

但這放手絕對不是絕望，也不是無可奈何地認命。這放手是交託，把母親的一切都交託在上帝的手中，讓上帝在我母親生命中的計劃得以實現。在這生死存亡之際，這就是放心地讓上帝帶領母親回家。相信上帝為我母親安排的一切都是好的，非常好。

放手吧，放手，不再固執地求醫治，求神跡，求康健。只求一件事，主啊，求你緊緊地握住我母親的手，無論走到什麼地方。

在這渴望母親再多活哪怕一天也好的日子裡，我如何能夠放開手？這隻有一條路，堅定地去信仰，相信上帝就在我們中間，相信上帝是與我們同在的上帝，相信上帝愛我們直到永遠，相信上帝的應許絕對不會落空，每一個都要實現。

這一切都聚焦在主耶穌基督的生命中。就像歷代基督徒都相信的那樣：

他死了。

他復活了。

他必再來。

他說：“復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雖然死了，也必復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遠不死。”

           主啊，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