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狠，太狠了！范學德

還沒回到遼寧的鳳城老家，我們中學同學大榮子就給我打電話，問，學德啊，你什麼時候到鳳城？同學們之所以管彭淑榮叫大榮子，不僅是由於她個子高，還有人也豪爽。我和她家當年都住在吳園子胡同，都是農民子女。我們一起上小學，同班；上中學，還是同班。她後來當了翰墨小學的體育教師，現在退休了。去大連幫助女兒照顧孩子，聽說我回來了，特意從趕回來，等我，無論如何也要見一面。

一到二哥家中，我立即打電話告訴彭淑榮我回來的消息。她說，你可回來啦啊。明天我請你吃飯。我說，還吃啊？不吃不行嗎？她說，那哪行。吃。

我上小學四年級時，文化大革命開始了。“鬧革命”把我們的青春鬧沒了。縮短學制，中學和高中加到一起，上了四年，十七八歲就被趕出校門，城鎮戶口的，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農民戶口的，還鄉，成為農民。總之，變相失學，變相失業，變相勞改。等到1977年恢復高考時，我們那個年級的二百五十多名同學，考上大學的不過五六人而已。

整整一代人的生命，就這樣被偉大領袖毀滅了。

飯間，隨便談了幾個同學的情況，突然聽到同學說，顧世新走了。我真的不敢相信。他和我同歲。上中學時，我們經常一起走到學校去。怎麼這麼快就走了！又有同學說，學德，你還不知道吧，小芬子也走了，得的是癌症。她弟弟後來對我說，我姐姐後來不想治病了，沒有錢，怕拖累家裡人。

隋秀芬，就住在我們家附近，不到五十米。聽到她走了，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她家房前房後載的石竹子花，靠着牆邊，五顏六色的。她媽媽還把它們送給我們家一些。為什麼會想到石竹子花？大概是因為它生命力特別頑強吧，只要有塊土地，能紮下根，它就開花。冬天死了，春天再生，再開放。但為什麼人的生命竟然如此脆弱？

學德，你還記得張安本吧。

當然記得。小學同學。中學時她在一班。

她也走了。

真的啊！我上一次看到她時是94年，我爸在綢廠醫院住院，她在那裡工作。

同學們說，安本這些年倒是掙了一些錢，平時日子過得也很仔細，但一撒手，什麼也帶不去，都留給別人了。

其他一些同學幹什麼？在哪裡？大家都不知道。記得七八年前回國探親，想把中學時的同學都找到，一起聚聚，但那時人就聚不齊了，也有的覺得自己混得不像個人樣，不想再見同學了。孫紹輯曾擔任過副班長，我找到他家裡，家裡說他在集市上賣菜。到了集市上看到了他，我們彼此都很激動，他也說要來參加同學聚會，但終究沒有來。

        ……

少年時，充滿了生機的一個個生命，就這樣幾乎全被毀了。狠，太狠了！

第二天，關鳳翹又把我們當年六個班的班幹部聚到了一起。鳳翹當年小我一級，是學校紅代會的幹部，和我們很親。我每次回到故鄉，他都要和我們老同學聚一下。這一次，他又提議。他現在是縣裡的什麼局局長，算是同學中幹得很不錯的了。

一月前整理信封，掉出來三張老照片，一張是我自己的一寸像，另外兩張大一點，分別是1970年與1972年（遼寧省）鳳城一中紅代會全體委員留影。70年的那張還題了一行字：“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我在照片背後還寫上了25名委員的名字，除了幾人外，我與其他的人五十多年來從未再見一面，估計就是在老家的街道上相遇也無法認出彼此。另一張的17人，也只有六七位，一看照片我就能叫出名來，畢業後還見過面。

最後一次聚會是2010年，那一次有四個人相聚，是高中畢業後一直到今天，我們聚會人數最多的一次。有郭有伶，張貴祥和、關鳳翹。

郭有伶與我和韓國安是紅代會中抱團的死黨。這些年來只要一回到老家，我總是約上他見一兩面。

一班的張貴祥也來了，我們也是從小學就在一起，都是班幹部，校紅代會委員。中學畢業時，兩人還合影留念。那天我去找他，他到草河大橋去洗衣服了。我騎了十來里路的自行車找到了他。彼此很激動。聽說要聚會，他說，從畢業後咱們這些人就沒再聚到一起。

當年，我們在一起經常開會，要就怎麼鬧革命。

第二天中午來了九個當年六個班的主要學生幹部。一班的有張貴祥，鄒力，二班的幾個主要學生幹部，跟大家都不怎麼來往，王佳新跟我還不錯，但時間緊，沒找到。三班有郭有玲，牟同和外出了，趕不回來。四班的白月華，郎慶國，范嘉威，王桂平，再加上就是我們六班的秦淑玲。

四班的白月華一來了就非常激動，她說，沒想到，中學畢業快四十年，這麼多年來，咱們這些人第一次又聚到了一起。

五班的團支部書記姜秀魁，當年還是學校紅代會主任，同學們說，他得癌症了，這次本來打算找他，怕他情緒不好，就算了。我告訴他們，我在瀋陽見到了趙德智，他現在是遼寧大學的副校長級的財務總監。大家啊了一兩聲。當年，德智是五班的班長。

大家再一次感謝關鳳翹，有的管他叫局長，我叫他小老弟。相約，下一次我探親回來，我們再相見。

四班的同學說，我們班長不在鳳城，大家聚不到一起去。他們的班長韓國安是當年學校紅代會的副主任，我的好朋友。他們同學說，多年沒有他的消息了。我說，他是師級幹部。我有他的手機，試試看。一打，果然通了。同學們問來問去最關心的就是一個問題，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們聚一聚。

2010.7.11 記事

2025.一月修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