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買中國官吏需隱秘，因其愛財又要臉，操縱饑民，亦當投其所好……”

1936年，東京，日軍參謀本部密室。一份份標註“極密”的檔案在軍官手中傳遞。這些厚達數千頁的報告，是日本在華數十年的間諜成果，核心結論令人振奮：“中國國民，愛國不過五分鐘，甚有不知國家為何物者。雖擁四萬萬之眾，實為散沙一盤。”軍官們嘴角浮現勝券在握的笑意。這份對中國“不團結”的國民性診斷，即將成為帝國鯨吞大陸的戰略基石。

他們至死都不知，這句話漏寫了後半句：除非，你踏碎了他們最後的飯碗，燒光了他們遮身的茅屋，將刺刀抵在他們孩子的咽喉上。

自晚清起，日本就開始準備了一張覆蓋中國大地的精密間諜網。數以萬計的特務們奔波於城市與農村之間，他們筆下誕生的《兵要地誌》遠超軍事範疇。從湖北仙桃鎮農夫的耕作習慣，到漢口商賈的“愛財顧面”，再到沙市苦力的“堅忍力行”，事無巨細皆成冰冷數據。參謀本部1938年編纂的《湖北省兵要地誌概説》洋洋萬言，竟連“荊門、宜昌及揚子江右岸地區”的民風差異都條分縷析。這一切都是為了分析出所謂“中國人的致命弱點”。

匯總資料後，北平特務機關長松室孝良在絕密報告中斷言：“中國官民，只信實利...明哲保身為第一要義。”學者加藤虎之亮在《中國人的民族性》中也蓋棺定論：中國百姓所求不過安穩飽食，“君臨者為誰皆無關係”。這些觀察被提煉成冰冷的戰略信條——四萬萬人口不足懼，因其“極易分化、瓦解乃至策反”。特務機關甚至根據報告編寫“策反指南”：“操縱中國官吏，當顧其體面，金錢收買尤需隱秘...對下層饑民，亦當如此。”

戰場實踐：理論與現實的碰撞

這套理論在戰爭初期似乎屢試不爽。抗日戰爭前期，日軍勢不可擋，常上演“不戰而勝”。前線將領的電報里，“漢奸充斥，情報泄露”的抱怨不絕於耳。日軍甚至叫囂着三個月滅亡中國。

然而，當戰火燃向三湘大地，理論和實踐出現了差異。

1939年秋，長沙城下硝煙蔽日。挾連勝之威的日軍，卻在湘北山野遭遇前所未有的阻礙。曾被報告定性為“散漫易分”的湖南農夫，此刻正以血肉之軀填平戰壕。曾被認為“只求一身一官”的地方小吏，在焦土上組織起簞食壺漿的支前隊伍。

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做出了最決絕的回應：

拆！

長沙縣春華山農民掄起斧頭，砍向百年祖屋的梁柱。粗木鋪進泥濘戰壕，只為讓士兵腳下少一分濕滑——家？國若亡，何以為家？

燒！

岳陽新牆河畔，老農將金黃的稻穗連同穀倉付之一炬。“一粒米也不留給鬼子！”焦糊空氣中，是咬牙切齒的決絕——糧？寇若據，資敵之刃！

捐！

湘潭小鎮上，白髮老者推開為自己準備的棺木：“拿去！擋炮子也好，墊壕溝也罷！埋不埋進棺材不打緊，絕不能讓小鬼子埋進咱的地！”——壽材？國若殤，身豈獨全！

從1939年長沙大捷到1944年長衡血戰，湖南戰線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高牆，阻擋日軍鐵蹄五年。日軍參謀本部1943年修訂《湖南省兵要地誌概説》時，筆鋒已悄然逆轉：“湖南人古來自有尚武風氣，好學、士多、俠義慷慨進取...農夫勤於耕作，勞動者堅忍力行。”再無半分輕蔑。所謂“散沙”，已在民族危亡的熔爐中燒鑄成鋼。

西北鬧劇：分裂計劃的徹底破產

日本對“分裂”的執着，在西北回疆也演變成一場啼笑皆非的鬧劇。1905年起，外務省便秘密調查中國穆斯林。全面侵華後，“西北回教民族文化協會”、“中國回教總聯合會”等偽組織紛紛出籠。軍部甚至幻想策動“回教軍閥”馬步芳等人。

1936年冬，馬步芳笑納日軍千支步槍、百萬發子彈，誓言“驅逐赤化”。次年卻突襲寧夏日特機關，槍斃十名日諜。東京震怒之際，馬氏又遣密使“解釋誤會”，承諾“反蔣驅共”。然槍彈入庫後，一切石沉大海。日本記者杉山平助哀嘆：“日本人搞陰謀，絕對會敗給中國人...他們眼裡，我等簡直是黃口乳兒！”

馬步芳的狡黠固然令日方難堪，但真正讓其陰謀破碎的，是千百萬普通回族兒女。當日軍在西北廣建“回教協會”時，應者寥寥。愛國阿訇帶領教眾，將禮拜堂變成抗日宣傳所。至1940年，這場耗資巨大的“回教工作”徹底失敗——它撞碎的不僅是陰謀，更是一個民族深植血脈的認同之牆。

繁星聚陽

1945年東京灣，密蘇里號戰列艦上的投降簽字終結了太陽旗下十四年的血色野心。那些曾令日軍參謀沾沾自喜的《兵要地誌》堆積在廢棄檔案室，“易分化”的詞句成為最辛辣的諷刺。真正的答案早已寫在：

湖南的焦土上——百姓拆下門板為部隊鋪路時；

西北高原上——回族老人將最後一袋麵粉送給抗日隊伍時。

松室孝良只見“散沙”，卻未見沙粒之下奔涌的千年地火。一位曾參與編纂地誌的日本老學者在戰敗後的日記中沉痛反思：“我們像解剖屍體般分析活人，卻忘了精神無法被裝進試管。”

當民族存亡的號角響起，那些曾被判定“愛國不過五分鐘”的人們，以十四載血火證明：有一種團結，深藏於沉默的大多數心中；有一種力量，生於危難之際，成於覺醒之時——它如地火奔涌，終將焚盡一切傲慢的誤判。

這古老土地上的人民，平時如繁星各自閃耀，危難時卻能聚成照亮黑暗的太陽。這，才是對那份絕密檔案最深沉、最有力的回擊。

參考資料：

松室孝良:《對關東軍的秘密報》，重慶檔案館藏

沈克尼 著:《侵華日軍兵要地誌解密》，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21年版

王向遠 著:《日本對中國的文化侵略》，北京:崑崙出版社，2005年版

王柯 《日本侵華戰爭與回教工作》，200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