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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7,一位英國女作家筆下的北京
送交者: 弓長貝占郎 2025年09月06日00:03:53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2025-09-06 09:46·尚曦文史


作者:[英]羅安逸 譯者:沈弘


北京 1907年10月18日


親愛的瓊,


目前我們身處的地方也許是中國最有趣的城市。我們乘輪船一直到天津,總共花了大約30個小時,其中有2個小時是在河邊等潮水漲起來,另外6個小時是在你所能想象到的最沉悶的鄉村里度過的:沿着一條褐色的河流,在平坦的褐色河岸之間蜿蜒前行,不時有泥堡和泥屋點綴其間;還有一個完全由泥土建成的狹長城鎮;卡其布色的低矮房屋雜亂地排列着,看起來就像泥灘上的火山爆發。


起初我以為這個地方就是天津,現在我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西洋化的天津實際上是在1900年義和團運動之後重新建設起來的。它仍然生猛,完全是嶄新的,尚未建設完畢。在這裡,裝點門面的手段是如此流行,那些1900年前後發了財的人在磚瓦和灰泥上揮金如土。一些氣勢恢宏的歐式建築擠進了最好的街道,那兒還有一些“合格的建築”用地。從商業角度講,這個地方的重要性與日俱增,但是,我真高興能遠離它!


我們乘坐火車從天津出發前往北京,很早就出發了,但在火車站被告知,我們去得太早了,還不能給行李貼標籤!帶僕人的旅客(我們沒帶僕人)往往把行李放在三等車廂,讓僕人親自照管,而不是放在行李車廂。三等車廂看上去就像是敞篷牛車,乘坐在那些車廂一定很不舒服。在我們二等車廂的尾部有一節靠煤油爐來進行烹飪的餐車。然而從身邊旅客們身上漂亮的絲綢衣服來判斷,他們似乎屬於富裕階層,而且幾乎都是男子。少數軍官身着亮藍色西式軍裝,頭戴奶酪切片形的德式軍帽,辮子在軍帽下顯得有些多餘(detrop)。


我們到達北京那天正好是個吉日。為什麼吉利我不知道,但是城裡的新郎和新娘們似乎都想趁這個吉日舉行婚禮。我被告知,吉日大都是在秋季,因為在這個季節人們會有更多的時間來辦婚禮。街上不時有婚禮隊伍經過,人來人往,顯得熱鬧非凡。想象一下,身着奇裝異服的人排成兩列長隊,他們的綠色長衫在風中搖曳。人們手持長長的紅杆,紅白相間的燈籠顫巍巍地掛在杆頂。


那些舉燈籠者一點也不機靈。他們蓬頭垢面、神情沮喪、搖搖晃晃,讓人想起倫敦的三明治店老闆。樂師們在亂糟糟的人群後面,敲着鍍金的大鼓,吹着類似小號的樂器,隨着隊伍走來,發出低沉的銅管哀鳴——這是最悲哀的聲音,但可能與被人抬着坐在紅色轎子裡的新娘前往未來家園時的心情是相吻合的。毫無疑問,她嚇得渾身發抖,幾乎都快窒息了。我曾經聽說過有這麼一位新娘,當人們最終打開她所乘坐的轎子的緊閉門帘時,發現她竟然已經窒息而死。


雖然婚禮在中國被稱作“喜事”,即歡樂之事,但從新娘的角度來看,往往不是這樣的。她實際上可能是被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男人用錢買來的。很可能這個男人在這件婚事上也沒有選擇權。


這樁婚事是由他的親戚們,也許是算命先生,給安排的。一旦算命先生發現,未來新娘和新郎的“八字”(即他們出生的年、月、日、小時)不合或過分契合,那麼這樁婚事便立刻會被認定為不可能。然而,假如一切都被認為是吉利的之後,算命先生就會選擇一個“吉日”,新郎除了付給新娘父母的禮錢之外,還要送上新娘的嫁衣和一整套裝飾品。


有些地方仍然保留着一種可怕的習俗,可憐的小新娘在婚後的頭三天必須坐在一個房間裡,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來到這個房間的每一個人都可以對她評頭論足,無論是說好話,還是說壞話。而且人們可以對她惡意中傷,出於禮節,她卻不能微笑或皺眉,更不能回嘴。可憐的女孩通常看起來處於最糟糕的狀態,因為婚前她的劉海又直又厚,呈流蘇狀,而在婚禮前夕這些流蘇卻要被徹底剪掉。


回到北京,我多麼希望你能看到它如詩如畫的街景。但假如你想這麼做的話,就得趁早,因為這兒就像其他地方一樣,新事物正在取代舊事物。場面之壯觀,簡直無以言表。商店裡掛着紅燈籠和鍍金捲軸,樓上(如果有的話)裝飾着開放式的花架,讓人聯想到鍍金鳥籠的側面;街上的小販穿着藍色長袍,蹲在他擺滿了商品的魔毯旁;果蔬攤上,金燦燦的柿子和深紅色的辣椒閃閃發光;穿藍色、紫色、淡紫色或灰色長袍的男人們在人群中穿梭不停;滿族婦女們身着雍容華貴的深色絲綢長袍,頭戴民族頭飾——展開的黑色翅膀和鮮艷的人造花。寬闊的大路上擠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動物和車輛,從我們熟悉的人力車到北京騾車都有。後者就像一個裝在大輪子上的大箱子,箱子上安着一個艷麗的菊藍色的車蓋。在下雨天,除了車篷之外,還有一個藍色的遮雨篷,但車篷遮住的是車,遮雨篷遮住的是騾子。然後是驢子——非常漂亮的動物——有些驢子全身漆黑,身披天鵝絨馬鞍和華麗的飾品;還有腿短尾巴長的蒙古矮種馬,騎起來氣勢威猛。有時,其中一匹矮種馬載着一位穿着飄逸長袍、頭戴官帽的騎者,以極快的速度從你身邊飛馳而過。這是來自皇宮的信使,他帶來了重要的消息。一輛歐洲汽車不耐煩地打着響鼻,因為有一輛牛車攔住了去路,那隻牛在一片混亂中顯得嚴肅而冷靜,一長隊高傲的駱駝傲慢地邁着仿佛是彈性橡皮做的腳從我們身邊走過,既不向右看,也不向左看,顯然它們對於現世之俗務絲毫不感興趣,正一步步地走向來世。


最奇怪的是,街上突然出現了一台來自西方的巨大火車頭,它讓我們想起了小人國中的格列佛,它喧鬧着衝進了擁擠的人群。


在一個角落處,有一個男人在給街上的土澆水,用一個大木勺從一個大桶里向外舀水,並將水一點點地灑在路上——每次就那麼一勺。

駐京英國公使館的大門


內城中有些街道特別寬,它們使人聯想起大教堂中的通道,這些通道往往是一條寬闊的主幹道,兩邊各有一條支路,支路與主幹道之間隔着一塊空地、一條深溝或一排攤位。偶爾主幹道上會出現一座牌坊。在西方人看來,這座雕刻很精美的漢白玉牌坊是為了紀念1900年被刺殺的德國公使而建立的。然而中國人相信,這個牌坊是為了紀念那次刺殺行動。


在外城,街道非常狹窄,房屋都擠在一起,而且色彩更加艷麗。我去那裡試着挑選一些絲綢,結果玩得很開心。街道只是一條通道,街上掛滿了色彩繽紛的捲軸、旗幟和店鋪招牌,而那些店鋪本身則因遍布鍍金雕刻而顯得金碧輝煌。它們還都是些怪異的小店鋪,令我聯想到小時候的那些敞開大門的玩具店,店裡有一個綠色的小櫃檯,綠色小櫃檯後面是一排排整齊的抽屜和架子,有一個衣着整齊的藍色花布小人蹲在櫃檯前面的地上,或者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手裡拿着長長的煙斗。這樣的小店鋪有很多,但通常它們很少或根本沒有為過往行人展示什麼商品。在一個櫃檯後面,站着許多穿着隨處可見的藍色棉布長袍的年輕人,他們對現在或將來的顧客都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在後面的架子上,可能有一卷又一卷精選的絲綢,都小心翼翼地藏在紙里。這需要耐心和大量細緻的解釋,才會有人有足夠的興趣來不厭其煩地向你展示任何值得一看的東西。也許在這個禮儀之邦,你可能無意識地用了對中國人來說缺乏禮貌的措辭,於是,你得到的回答往往是否定的,而你所希望的東西很可能一直都在那裡,用紙包裹着。


外城在內城的外面,而在內城裡面還蟄伏着一座紫禁城。這個神秘的權力居所被封閉在宮牆後面——宮牆是“乾涸的鮮血顏色”——站在宮牆外的人看不見紫禁城中的景觀,除了極少數人,所有人都被禁止進入皇宮,但皇帝的權力卻主宰着整座城市,給所有的黑暗悲劇都籠罩上了一層陰影,而這些悲劇有一半永遠都不會被人知曉。

受權刊發,選自《紫禁城外兩萬里:一位英國女作家筆下的晚清市民生活》,[英]羅安逸 著,沈弘 譯,浙江工商大學出版社 2025年7月。


皮埃爾·洛蒂(PierreLoti)對紫禁城的內部進行了描述。他是1900年八國聯軍侵華時的隨軍記者。當時慈禧太后和年輕的光緒皇帝逃走了,皇城被清軍放棄,皮埃爾·洛蒂在一個被廢棄的宮殿內居住了一段時間。他描述了半掩映在巨大的柏樹和杉樹林中的古老寺廟、閃爍着金黃色琉璃瓦的夢幻宮殿、曾經開滿玫瑰粉色花朵的著名蓮花湖,以及“潔白而孤獨”的白石橋。


突然,他在一片樹林中發現了一座監獄般的堡壘,該堡壘有“血紅色”的雙層城牆圍繞,護城河寬90英尺,裡面長滿了枯萎的蘆葦。這就是年輕的天子(SonofHeaven)光緒皇帝常年居住的紫禁城,但它實際上就是他自己皇宮裡的一座“監獄”。


皮埃爾·洛蒂描繪了皇帝寢宮的一幅陰鬱的圖景——室內陰暗的光線,糊着窗紙的窗門緊閉,壁龕窗上掛着代表夜色的暗藍色窗簾,臥室里沒有椅子,沒有書本,只有灰塵和幾個紅木柜子,柜子上有一些頂着玻璃球的裝飾品“沉思地站立着”。空氣中瀰漫着“茶葉、枯萎花朵和舊絲綢的氣味”——他把這個寢宮稱作“一個巨大的墳墓”。


黛博拉和我圍繞着那血紅色宮牆散步時,瞥見了遠處一座宮殿屋頂上閃着光芒的金黃色琉璃瓦。我們很想透過宮門的縫隙窺視一下紫禁城內部的景色,但是剛走到離宮門還有20碼處時,一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走上前來,專橫地揮手要我們離開。


今天早上,我們遇到了一個頗為陰鬱的場景,令我們回想起了紫禁城這座神秘的皇宮。


當我們坐着黃包車沿着北京一條主要的街道前行時,正好遇上由一群手持脫鞘大刀的士兵護送的一個由騾車組成的押送隊伍,頓時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究竟有多少北京騾車我不知道,反正是一眼望不到尾,而且每輛車上都載有死囚——那些死囚戴着手銬腳鐐,正被押往殺頭的刑場。說來也怪,有些囚犯居然把頭伸出騾車,好奇地瞪着我們這些“西洋蠻夷”。在這些北京騾車的後面,有一個可憐的不幸囚犯,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竟被裝在籮筐里抬着!這真是一支令人憂鬱的隊伍!尤其是當人們意識到,這些死囚中幾乎有一半是完全清白的。不過,讓人驚嘆的是,那些伸長脖子看我們經過的人,在死亡面前顯然是無動於衷的。據說他們在被處決之前,經常會用鴉片來麻痹自己,或者喝酒來使自己酩酊大醉。


現在的殘忍程度還是要比古伯察神父(AbbéHuc)的時代稍低一些。據古伯察神父的描述,他曾經看到一些囚犯的手被釘在了車上——在送這些囚犯去接受審判的路上,捕快們忘記了攜帶鐐銬,就索性把囚犯的手釘在了車上!


最近,官方還對懲罰罪犯的措施進行了一些修改。最可怕的處死方式凌遲,已經被廢除。過去被大清律法判為凌遲致死的罪犯現已被改判為問斬,而原來要被問斬的罪犯現在被改判為絞刑,原本要施以絞刑的罪犯現在被改判為流放。中國人寧願被勒死,也不願被砍頭。他們被一種恐懼所困擾,害怕自己在來世投胎時會以無頭的狀態出生。這正是死囚所害怕的事。因此,死囚的親屬會跟着行刑隊伍來到刑場,並在當局允許的情況下,把砍下來的頭顱縫回到屍體上去。


我們是從天壇回來的路上遇到這支死囚隊伍的。我認為凡是去過北京的人都不會不去一趟天壇,儘管我知道你對寺廟不感興趣,但我還是想要跟你聊聊天壇。它絕對是獨一無二的——世界上沒有任何地方能與之媲美。它應該躋身世界奇蹟之列,當然它也是中國的奇蹟之一。從內城到達那裡,我們的黃包車要走很長的一段路,穿過作為最漂亮城門之一的前門,經過頂上可以並排行駛6輛以上馬車的城牆,進入外城,穿過擁擠的街道,直到我們發現自己的黃包車是沿着一條寬闊的黃沙路前行。這條御道是天子在一年中的夏至、冬至和立春那三天的必經之路。按照習俗,天子應在天壇的圜丘上祭天。當皇帝經過時,就像戈黛娃夫人騎馬穿過考文垂的街道那樣,所有的人都“必須待在屋子裡,並且關好門窗”。


在我們的兩側,巨大的公園沉睡在高高的圍牆後面。用黃沙鋪就的御道向前延伸着,似乎沒有盡頭。然而,突然間,那一長溜筆直的牆壁被一座寺廟的大門所打斷。穿過寺廟的大門,我們的黃包車駛上樹下長滿青草的小路,穿過寂靜的公園。但在下一個門前,我們不得不下了黃包車,步行走完剩下的路。一夥中國看門人攔在了入口處,索要金錢。幸好我們的同伴能用北京話跟對方進行爭辯。在經歷了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和支付了一大筆費用之後,她終於設法讓對方把門打開了。


我們都滿懷期待。現在,我們終於可以看到那些過去耳熟能詳卻從未見過的漢白玉建築群了。在我們面前,漢白玉台階上矗立着一座圓形神殿。神殿由各種顏色的琉璃磚瓦砌成,顯然這就是“祈年殿”。天子要先在這裡祈禱和冥想,然後再登上圜丘去朝拜上天。這座光芒四射建築的內部裝飾極其簡潔,只有皇帝的寶座、一個雕刻精美的屏風和一張烏木茶桌,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北京天壇的祈年殿


我們又從祈年殿中走了出來,回到了陰暗朦朧的柏樹林中,回到了松香瀰漫的氛圍和近乎死亡般的寂靜中。我們不停地往前走,有幾個沉默的中國人在前面給我們帶路。我們走了一段路後,突然眼前一亮,出現了熟悉的血紅色牆壁,牆壁頂部鑲嵌着耀眼的琉璃瓦,有藍色、綠色和黃色,但主要是藍色。當我們走近時,那扇破舊的拱形門打開了,我們穿過此門,進入了一座“聖壇”。“太陽在其軌跡上俯瞰大地,沒有什麼人類用雙手建造的事物能達到像北京天壇那樣崇高的意境。”一位研究中國事物的權威人士如是說。


我該如何向你描述圜丘呢?它巨大無比!底層寬210英尺,頂層高90英尺。它孤傲地矗立着,頂上除了天空什麼也沒有,周圍除了草地什麼也沒有——這座巨大的圜丘是由光滑的漢白玉砌成的,像冬雪一樣潔白,層層升起,呈環形圓壇狀,上面還有雕刻精美的欄杆。我們沿着漢白玉台階拾級而上,站到了最頂端的露台上,這裡是一片開闊地,中央有一塊圓石,是皇帝跪拜至高無上之神的地方。


然而,即使是現在的禮拜形式也是對古老禮拜形式的一種侵蝕,因此,青草、雜草和小樹都從祭壇的漢白玉石板和漢白玉台階的縫隙中鑽了出來,還有青苔和地衣附着在雕刻精美的欄杆上。馬丁博士(即丁韙良[William Alexander Parsons Martin,1827—1916],美國基督教新教北長老會傳教士。——譯者注)將皇帝的祭天儀式稱為“地球上仍在執行的最古老儀式”,關於這一儀式“已經有4000多年的文字記載”。無論過去的儀式是怎樣的,至少現在的祭祀儀式顯得有些煩瑣。在祭壇腳下的大篝火上,不僅要像古猶太時代那樣獻祭動物,還要獻上大量華美的錦緞,並將一塊美麗的藍玉(象徵天堂)投入火中。在各位已故皇帝和天神的牌位前,人們焚香點燈,擺上美味佳餚。


這些在現在看來有些粗魯的儀式與周圍莊嚴而虔誠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從聖壇出來,我們又進入另一個圍牆內,參觀了“皇穹宇”。這個聖殿位於一個白色大理石的三層平台上,殿內存放着已故皇帝的牌位。聖殿屋頂蓋滿了閃閃發光的藍色琉璃瓦(還是象徵着天),內部則是精美的金色和紅色漆面。除了圍繞牆壁四周擺放的用雕刻木框裝飾的已故皇帝神祖牌,殿內幾乎沒有其他物品。順便說一下,這些只是復製品,那些真正的神祖牌都保存在後面一個封閉的聖殿裡。


我們重新穿過寂靜的柏樹林,經過無數大門,直到最後一扇大門在我們身後“砰”的一下關上。我們曾16次不得不掏出錢來,才能夠順利通過。不過,多虧了我們那位會說中文的同伴,在需要付一塊大洋的地方我們只需付一角的硬幣就行了。


從天壇的漢白玉祭壇下來之後,雍和宮就像是一個檔次降了好多的地方。雍和宮也是一個皇家寺廟,那兒的建築頂上也有代表皇家的金黃色琉璃瓦。據說天晴的時候,這些琉璃瓦也會閃閃發光,但它們更使我聯想到黯淡無光的黃赭石板。鋪了石板的庭院周圍那些巨大建築因500年歲月的磨損而顯得破舊不堪,木雕梁托上的紅色油漆(由豬血調製)正在脫落。喇嘛們不斷地從角落裡冒出來,緊隨我們的腳步,擋住我們的去路,喋喋不休地向我們要錢。

北京雍和宮門前的牌坊


灰塵和污垢隨處可見,尤其在那些價值連城的古老景泰藍花瓶和昏暗中隱約可見的臉部發黑的怪異神像上。雍和宮最引以為傲的是一尊高達70英尺的鍍金木質巨型佛像。有一個樓梯通向佛頭後面的一個柱廊,但我們被警告不要上去,因為喇嘛們會用一種令人不快的小手段把你反鎖在上面,目的就是勒索錢財。


我們正準備撤退時,一個看不見的號角忽然發出了低沉而悠長的轟鳴聲,宣告了喇嘛首領也就是活佛的到來。剛才纏着我們喋喋不休的喇嘛們都躲到了牆壁後面和角落裡,儘量不讓別人看到他們。活佛是一個中等身材的人,臉龐瘦小而黝黑,表情疲憊而憂傷,他徑直地向前走着,既不向右看,也不向左看。他穿着一件陳舊的紫紅色長袍,袍子松松垮垮地纏繞在他身上,還戴着一頂奇怪的喇嘛帽。這頂帽子是用羊毛做成的,形狀像一個巨大的雞冠。有兩個喇嘛高僧緊隨其後,跟他大概有一兩分鐘路程的距離,他們看上去要比活佛更為世故。他們毫不掩飾對“洋蠻夷”的興趣,上下打量着我們。


過了一會兒,小喇嘛們出現了,年齡不一的男孩們穿着各種黃色長袍——從幾乎嶄新的到破爛不堪的——當然,他們也不可免俗地戴着雞冠狀喇嘛帽。孩子們亂鬨鬨地一窩蜂跑過庭院,在活佛剛才走進去的寺廟外面排起了隊。


透過打開的門,我們可以瞥見那些身着華麗喇嘛袍的高僧來來回回地走動,在單調的誦經聲中舉行某種繁複的儀式。過了一會兒,那些小喇嘛也加入進來。可憐的小喇嘛永遠獻身於這種生活。有人告訴我,蒙古族的每一個家庭都被要求送一個兒子去當喇嘛,因此有源源不斷的小孩加入喇嘛的隊伍。


在來信中,你說很想知道我們在北京究竟會住哪裡,因為北京唯一對外國人開放的旅館,其費用是如此昂貴。直到最後一刻,我們才知道凱有朋友在北京,她把我們介紹給了她的朋友們,所以我們現在跟她的朋友們住在一座漂亮的中式老房子裡,我想連中國人也會稱之為“殿堂”。但即使在這兒,也跟其他地方一樣,留下了1900年那個時期的痕跡。這座豪宅是某種“賠款”,清政府為了賠償被義和團夷為平地的一所教會盲人學校,將它移交給傳教士們。而那些盲人學生的命運又如何呢?除了有兩人成為乞丐,逃到了滿洲地區,其他盲人學生都沒能逃脫悲慘的命運。那兩個逃走的盲人學生已經回到了這座重開的盲人學校,正幫忙訓練新招收的盲人學生。


這所盲人學校的創始者和中國首個(也有人認為是最好的)盲人教育制度的開創者正通過一如既往辛勤而耐心的工作,將其卓越的才能貢獻給他為之奮鬥了大半生的盲人教育事業。然而1900年的悲劇已經在這一事業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這所教會盲人學校是一個圍繞庭院而建的五進四合院,房屋頂上有眾多精美雕刻。有的院落因有花圃而顯得明亮,有的院落還有奇形怪狀的假山,在這兒,小人國的山丘、夢幻般的橋梁和岩石嶙峋的山谷構成了一個虛擬的世界。大門和看門人的小屋都在神秘的拐角處和側面的通道里。由於特殊的中式“含蓄”(indirectness),我們不得不通過一條不必要的迂迴路線進入這個四合院。


我們的宮殿式住宅通向一條時尚的街道,然而,在惡劣的天氣里,這條街道因到處是深水和更深的淤泥而幾乎無法通行,而且,滿大街都是蛋殼、土豆碎屑和爛蔬菜。西式的公使館區、路緣石和修剪整齊的槐樹、深紅色的火車站、歐洲銀行、美國商店,事實上,這些改良過的街景與古老的北京和諧相處,正如汽車與藍色頂篷的騾車和裹着天鵝絨坐墊的驢子和諧相處一樣。


每個人都說,北京有一個偉大的未來。雖然很少有中國人會承認外國人已經到北京來安家落戶,但有很多人願意接受並渴望利用外國的火車和電氣。與此同時,我們站在英國公使館操場盡頭布滿彈孔的圍牆外,一遍遍地讀着銘刻在牆上的一句話“千萬不要忘記”,但目前暫時還沒有這種危險。


我很高興地說,還有很多老北京的景觀留下來了。大鐘寺坐落在內城之外,其周邊的鄉間依然保持了原貌。大片平坦的菜地,像托普西一樣簡單“生長”的道路,沒有樹籬,幾乎沒有樹木,沒有房屋,只有偶爾在牆後看到的一個“牛棚”,而這個外表似“牛棚”的地方實際上卻是供人類居住的。我們騎着有天鵝絨坐墊的毛驢,時而在路上,時而偏離道路——道路與旁邊的田野沒有太大的區別——騎了6英里,最後穿過一個巨大的洋蔥園,直奔寺廟。至於是否存在一條更便捷的道路,這仍然是個謎。


你得知道,北京的那口大鐘是中國的一個奇蹟,也可能是世界的奇蹟。但對於舊時代的中國人來說,中國就意味着世界——他們稱之為“天下”(Tien-Hsia,)(按字面意義,就是“天底下的一切事物”)。


大鐘據說有14英尺高,看上去好像還不止,上面還刻有80000漢字的佛經。它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口銅鐘,並非指被鑄造出來的銅鐘,而是指真正被掛起來用的銅鐘。唯一可以撞擊此鐘的人就是天子本人,天子會在大旱之時來到大鐘寺,敲鐘祈雨。按照習俗,他將跪在地上,直至天上降雨為止:史書上並沒有記載他究竟有沒有這樣做過。和尚告訴我們,皇帝今年去過大鐘寺,就在幾個月之前。他們向我們展示了專門為皇帝準備的套間,跟寺廟的其他某些部分相比較,這個套間顯得尤其整潔乾淨,幾乎可以說是耀眼奪目,滿屋的白紙、白漆,以及繡有精美紋飾的白色絲綢捲軸。我們在寺廟的外庭院裡跳下了驢子,並被帶到了內庭院,進入一間裝飾得非常精緻的客房裡。和尚請我們喝茶、吃撒了小米的咸餅。炕上擺放着用精美藍色絲綢縫製的棉被。烏木架子上還擺放着無價的古董瓷器,那些都是明代皇帝贈送的禮物,沿着牆壁還擺放着烏木的座椅和有精美雕刻圖案的“嫁妝”木箱,以及(在中式房間裡非常罕見的)一面大型立式鏡子。在這面鏡子前面,先是住持的僕人,然後是住持本人,兩人都試戴了陪同我們的一位英國青年男子的帽子,並欣賞了戴這頂西洋帽子的效果!那位住持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


按照慣例,他屬於一個影響力很大的家族,並且掌管着周邊很多地區的寺廟。他的衣着打扮完全不像和尚,身穿一件漂亮的藍色綢緞長袍、一件黑色錦緞馬褂,還穿着一雙白鞋,這也許意味着他正在服喪。他親自陪我們參觀鐘樓。沿着布滿灰塵、搖搖晃晃的樓梯,我們來到了一個狹窄的木製平台上。從這裡我們可以俯瞰那個巨大青銅怪獸的頂部,上面覆蓋着500年的灰塵。頂部正中央有一個非常小的洞,暗示沒有戒心的遊客可以將其作為銅錢的合適去處。一枚硬幣若準確無誤地投擲進洞裡,就會敲響銅鑼並發出聲音。然而,不用說,人們不停地在投擲硬幣,可是那銅鑼一次也沒有響過,倒是站在下面的那些寺廟下人卻在不斷地收集銅錢。


住持驕傲地領我們參觀位於另一座樓上的藏經閣,他顯然在那兒藏了不少珍貴的書籍。唉!整個藏經閣都搖搖欲墜,隨處可見灰塵、書籍、破舊的牆紙、腐朽的木製品、破損的地板——恰似“褐色的屍堆”(onebrownburialblent)!透過打開的窗縫,蜘蛛網取代了窗紙,一棵長着猩紅色樹葉的大樹籠罩在破舊的樓房之上,就像是火焰般的天幕。


“好不好?”住持問道,他指的是藏經閣。


“好!”我們真誠地回答,指的卻是那棵紅葉樹。


我很遺憾地說,我們在北京的旅行即將結束,但我們在結束時,就像開始時那樣,要說一聲“祝你今天好運”!


今天早上,我聽到街上有歡慶的聲音,循聲望去,只見一支歡快的隊伍向我走來,然而我這次遇到的並非婚禮,而是葬禮!這兒沒有新娘的轎子,而是由一些男人用肩膀扛着的靈柩,靈柩上披着厚厚的華麗錦緞。樂隊賣力地演奏着,鍍金的牛皮鼓就像是巨大的金柿子,與婚禮隊伍中的鼓聲如出一轍。為葬禮行列殿後的是北京騾車,坐在騾車中的送葬人從頭到腳都穿着白色的麻布衣裳。每一個親戚,無論親疏,可以肯定的是,在這種場合,他們的名字數不勝數。如果他們來參加葬禮,就需要穿上一身白色麻布的新衣服。白色對他們來說非常得體——遠比無處不在的藍色衣服得體。

北京雍和宮


然而,對我們自己來說,今天並不是一個幸運的日子。你覺得我們所有的美好時光都花在了什麼地方?嗨,全都花在從北京到漢口的火車票上了!


我們在銀行為自己準備了所需的一元面額的紙幣。然而,到達火車站後,除了華俄道勝銀行的鈔票外,所有鈔票都被中國職員迅速拒收。因此,今天早上我們沒能買到火車票。我們只好又去了一趟銀行,把所有的鈔票換成了沉甸甸的鷹洋。然後再乘坐沒有減震彈簧的北京騾車回到火車站,下車時已傷痕累累,我們把鷹洋交給了訂票處的售票員,後者這次沒有拒收,只是狐疑地看着我們,要我們寫下自己的全名!最後,他拿出了票據,然後開始打票,但是打票機卻壞了。我們耐心地等在那兒。下午快結束時,他終於把來之不易的火車票交給了我們。我們慶幸自己聽從了別人的建議,提前買了火車票!


我們明天出發,當我再次給你寫信時,我希望自己已經是在800英里之外的旅途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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