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入閘。
燕南跨進閘門兩步,回過頭,跟肖峰揮揮手。肖峰笑着,揮手說道一路平安。
在不同的機場,車站,燕南與不同的人相別————親人,朋友,還有自己愛的人。多數的時候,是她送人離去。燕南不是太喜歡這種分別的場面,分別後的那種悵然總會在心裡存在良久。
燕南轉身再回過頭來看肖峰的時候,只看到他漸去的背影。燕南匆匆收回雙眼,感到心裡有個地方在慢慢的裂開,在那個裂開的地方,有東西湧上來,一直涌到她的眼角。如果不是身旁有人相伴,或許她就讓這種東西順臉龐流下來了。此刻她在對旁人笑着,那東西就在心裡流淌,所到之處,便是一股酸楚與微痛。
很久了,燕南都未曾體會過這種感覺。包括她即將要嫁的那個男人,都不曾讓她有過。燕南認為他是一個好人,只是因為他對燕南的在意與心疼。燕南一直很想在他身上找到那種愛的感覺,無論她如何的努力,如何的細心培養,她的心始終是冬天的土地,長不出一點愛的嫩芽兒。但是燕南知道,他會是個好丈夫,不管這種想法如何自私。燕南如今膽怯,以前面對自己愛的人,她總是不知道如何去把握分寸,結果弄得兩敗俱傷。私底下,燕南發現自己對愛的占有欲非常強烈。現在面對這個快要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燕南只存在對他的感激,卻不是愛,這樣也好,在一起,起碼燕南不會刻意去強求一些東西,一切都顯得隨意而輕鬆,儘管沒有愛,也正因為沒有愛。
燕南驚訝於與肖峰真正接觸才不過一天時間,肖峰就可以在自己心裡作祟。燕南喜歡肖峰舉手投足之間帶出的風度,甚至肖峰乾淨蓬鬆的頭髮,也顯得他如此健康和陽光。儘管肖峰比燕南大上許多歲,但是燕南還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肖峰。如果這種感覺是可以抗拒的,燕南一定會作出這樣的選擇。對另一個男人的道義與責任,讓燕南知道這種感覺是不道德的。但是,心裡的門就象是寶玉房裡的那面穿衣鏡,劉姥姥無意間就撞開消息,開了此門。肖峰當然不是劉姥姥,但是,肖峰也輕易就開了燕南心裡的那扇門。有陽光從那門裡照射進來的時候,燕南看到了自己心裡以往的傷痕。她不想看到,她知道那傷還是隱痛的。但有陽光,她的世界就會鮮亮起來,如果她把門關上,她又將回到一個暗淡的世界,如一個苦僧一般在那裡消磨掉自己的所有愛與恨。
愛是一種頑皮的精靈,在你希望它來臨的時候,它與你捉着迷藏。在你不預備它到來的時候,它會突然出現在你眼前,讓人不知所措。
在世界鮮亮起來的一霎那,燕南心裡是一片欣喜的,自己的這扇門原來還是可以打開。長時間以來,燕南認為它已經鏽死,她的世界將不再有陽光出現。可惜能開這扇門的,卻是個路人,路人怎麼會長久的停留在這扇門前不走?燕南心裡一片悲傷。還是把門關上吧?燕南在心裡和自己討論,貪戀陽光的結果可能是被它灼傷。這種傷痛,燕南想想就怕。
如果可以,或許在入閘前,燕南就該把這種情感放在關外。 偏偏它的蔓延是在入閘以後,以至燕南對她即將離去的這個地方產生無限的留戀,而這種留戀必將在飛機起飛的剎那變作牽念被帶到海的那邊,肖峰也將在那一刻站在燕南心的對岸,與燕南隔海相望。
燕南腦中閃過一首很早前看到的元曲,寫一個婦人給自己的丈夫寄征衣的為難心境:
欲寄征衣,君不還;
不寄征衣,君又寒。
寄與不寄間,妾身難上難。
燕南的心境似這婦人,愛,沒有結局;不愛,情感卻是真的。同樣,愛與不愛間,妾身難上難。
飛機的舷窗外是一片夜的深藍,遠處的雲里,有閃電在劃破這寧靜的深藍。燕南想,或許肖峰就如同那閃電,只在她的暗淡世界裡,帶出這種光亮的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