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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演幻夢
送交者: wu6 2004年12月28日14:20:24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觀色悟空——紅樓該幻夢

  以上,以大量的詩篇為例,闡明般若神韻已滲透入藝苑之中。從古至今,般若智慧成為詩人們所謳歌的重要主題之一。般若智慧的激發,也增強了詩歌的思辨性,並在低吟淺唱、引吭高歌中,萌發出人生哲理的智慧之光。可以說,般若詩,也同其他眾多詩篇一樣,是我國古代文化藝術寶庫中的瑰麗珍品。,般若思想不僅體現在詩人的創作中,而且在文學作品的詩詞和情節的描繪中,也處處顯露出來,使抽象、深奧的佛學義理,通過形象、生動、通俗的比喻、描繪、刻畫而展現在人們面前,成為激發人們般若智慧的靈光和“聲聞”。在眾多的文學名著中,《紅樓夢》的般若思想,是非常突出的,現作一剖析,以窺其般若旨趣。
  《紅樓夢》一書,以“夢”始,以“夢”終,全書凸現了生如同幻夢、諸法原本性空的思想。在《紅樓夢》的第一因“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描寫“空空道人”在抄錄《石頭記》說: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這就是一段典型的般若空觀思想。道人、取名“空空”,表示對任何執著的否定,即使對“空”的執著,也是一種迷妄,這是般若空宗“空亦空”思想在小說人名上的體現;至於文中所提到的“空、色、情、空”的論述,闡明了作者對般若空觀的理解。曹雪芹認為,空不是一無所有,而是與色同在,所以稱之為“因空見色”,即空不離色之意。但世人往往“由色生情,傳情入色”,沉溺於情色,而不能自拔,所以在苦海中輪迴而備受煎熬。只有悟透假有即性空之理,便能“自色悟空”,斬斷情痴,拋棄虛幻的“假有”,進入“性空”的佛門。曹雪芹對假和空是視為一體的,他反對離假有而言性空,也反對執假有而不明性空,要求人們明瞭真假一體,有無同源這一真話。曹雪芹在描繪“太虛幻境”時,便在“太虛幻境”的牌坊上加一副對聯,上面赫然醒目地寫道:“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真假不必分,無有不必辨,二者原本一體,只是世人痴迷,方才執著,不能“自色悟空”,“紅樓”一書,就是要破此執迷,將人引入佛門大道,了悟般若義旨。
  在“假有”和“性空”的關繫上,曹雪芹認為二者是相即一如的,他在《紅樓夢》第十二回的“王熙鳳毒設相思局,賈天祥正照風月鑒”中,便以極其高超的藝術手法,闡述了假有即性空這一般若理論。在這一回中,他描寫賈瑞因思念鳳姐,臥病在床,“無藥不吃,不見效”時,“忽然這日有個跛足道人來化齋,口稱專治冤業之症。賈瑞偏生在內聽見了,直着聲叫喊說:‘快請進那位菩薩來救命!一面叫,一面在床上叩首。眾人只得帶了那道士進來。賈瑞一把拉住,連叫‘菩薩救我!那道士嘆道:‘你這病非藥可醫。我有個寶貝與你,你天天看時,此命可保矣。’說畢,從褡褳中取出一面鏡子來棗兩面皆可照人,鏡把上鏨着‘風月寶鑑’四字,棗遞與賈瑞遭:‘這物出自太虛幻境空靈殿上,警幻仙子所制,專治邪思妄動之症,有濟世保生之功。所以帶他到世上,單與那些聰明傑俊,風雅王孫等看照。千萬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要緊,要緊!三日後,吾來收取,管叫你好了。’說畢,佯常而去;眾人苦留不住。賈瑞收了鏡子,想道:‘這道士倒有意思,我何不照一照試試。’想畢,拿起‘風月寶鑑’來,向反面一照,只見一個杴骸立在裡面,唬得賈瑞連忙掩了,罵道:‘道士混帳,如何嚇我!棗我倒照照正面是什麼?想着,又將正面一照,只見鳳姐在裡面招手叫他。賈瑞心中一喜,盪悠悠地覺得進了鏡子,與鳳姐雲雨一番,鳳姐仍送他出來。到了床上,暖喲一聲,一睜眼,鏡子從手裡掉過來,仍是反面立着一個骷髏。”賈瑞連照正面幾次,便一命嗚呼,撒手歸西。曹雪芹在此回中所描寫的“風月寶鑑”,反面是骷髏,正面是美女棗鳳姐,這就是以美女喻“色”,骷髏喻“空”。按照般若“色即是空”的理論,紅顏美女,那也不過是粉骷髏罷了,能夠洞澈此理,便不會為色所迷;反之,如果不悟此理,執著假有,貪戀色相,就會愚痴,永墮苦海,輪迴不絕。賈瑞就是世間一痴頑之人,他的死,就是不明“假有即性空”,一味貪花戀色的結果。
  《紅樓夢》的詩詞中,也有很多內容是反映了作者的般若空宗思想。這比較集中地凝聚在第五回“游幻境指明十二釵,欲仙醪曲演紅樓夢”中。當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時,警幻仙姑命十二舞女為賈寶玉演唱新制“紅樓夢十二曲”;在這十二曲的陣陣仙樂聲中,便流露了大量的般若性空的思想。《枉凝眉》一曲便唱道:
  一個是間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暇。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話?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這一曲,是暗喻賈寶玉與林熏玉的愛情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可望不可即的“假相”。雖說是“空”,但又有若干纏綿悱側的戀情,如同水月鏡花,有而非真。
  《虛花悟》一曲,便是告戒世人,要窺破紅塵,從假有中悟到性空之理。這一曲對諸法無常,假有性空的道理說得形象、生動、逼真,扣人心弦。
  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說什麼天上天桃盛,雲中杏蕊多?到頭來,誰見把秋接近?則看那,白楊村里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着,連天衰草遮墳墓。
  這就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死關劫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婆,上結着長生果。
  這一曲,是描寫惜春看破紅塵,遁入空門的思想歷程。全曲以優美的詞句向世人展現了“諸法無常”的圖景,從自然的“春榮秋謝”到人世間的“昨貧今富”,都不過是轉瞬即逝、變化無常的.“虛花’’而已,作者要世人打破迷關,視“花”(色)為假有,由“花”而悟空,盪盡塵世煩惱,由此而進入西方極樂世界。
  十二曲的《收尾·飛鳥各投林》對“空”作了細膩而形象的描繪: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
  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無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飛鳥各投林》是紅樓夢十二曲的總結,對世間諸法無常的現象,再一次作了淋漓盡致的刻畫,告戒世人,要看破紅塵,“遁入空門”。若一味“痴迷”,勢必“枉送了性命”。最末一句,強調觀色悟空,便是人生的最後歸宿,而“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就是般若空觀,空掉一切的最好註腳與闡釋。
  《紅樓夢》一書的佛學氛圍很濃,書中主公人或參禪或悟空,對佛門義理都有很深的造詣。惜春在聽說妙玉坐禪“走火入魔”一事之後,便默默無語,“因想:‘妙玉雖然潔淨,畢竟塵緣未斷。可惜我生長在這種人家,不便出家,我若出了家時,那有邪魔纏擾,一念不生,萬緣俱寂。’想到這裡,摹與神會,若有所得,便口占一偈云:
  大造本無方,云何是應住?既從空中來,應向空中去。(《紅樓夢》第八十七回) 
  惜春奔這一偈語中,指出自然造化的萬物,本是無常,而變動不居的,哪裡能停留下呢?諸法性空,空來空去,體現為假有,而空理即寓於其中。這同熏玉在葬花詞中所唱的“質本潔(空)來還潔去(空)”,都是對空觀的闡發,她們兩人,一以偈語言“空”,一以詩詞唱“空”,珠聯壁合,交相映發,共奏般若妙音。在《紅樓夢》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制燈迷賈政悲娥語”中,曹雪芹描寫了寶玉和黛玉相互談禪,各自發表對“色空”的理解這一情節。就其悟空的稟賦而言,黛玉超出寶玉之上。寶玉在看戲時,聽了寶釵口誦《魯智深醉鬧五台山》這一戲文中的一曲《寄生草》:“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對曲中的“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一句,頗有所悟,便寫下一偈:“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是無個證,斯可雲證。無可雲證,是立足境。”黛玉看了之後,說道:“你那偈末云:‘無可雲證,是立足境。’固然好了,還未盡善。我再續兩句在後。”因念云:“無立足境,是方乾淨。”黛玉為什麼要補充這兩句呢?因為在黛玉看來,寶玉寫的偈語,尚未達到徹底的“空”觀水平。他雖然否定了“證”與“無證”的區別,看到“你證”、“我證”、“心證”、“意證”的相對性,但仍然保留了“是立足境”,即了悟“空”觀的主體的存在。黛玉認為,這只是空“法”而未空“我”,所以又強調“無立足境,是方乾淨。”將寶玉所存的“立足境”也予以否定,既空“法”,又空“我”,使我、法皆“空”,達到大乘般若空觀的上乘境界。這一段“參禪”插曲,展示了作者禪學思想中的般若空觀智慧和高深的佛學造詣。
  《紅樓夢》一書的一些楹聯,也同樣具有鮮明的般若空觀思想。在第一百一十六回“得通靈幻境悟仙緣,送慈柩故鄉全孝道”中,又一次描寫寶玉夢遊“太虛幻境”。寶玉在夢中被一和尚拉着過了一座牌樓,只見牌樓上寫着“真如福地”四個大字,兩邊有一副對聯,乃是“假去真來真勝假,無原有是有非無”。這同第一回中所提到的“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思想是相通的。不同之處是,在強調真假一如、有無不辨的基礎上,更傾向於由假有悟真空,既承認“色即空”、“空即色”(無原有是),又看到“色復異空”(有非無),般若即色宗的思想比較濃厚。這表明,高鶚的般若思想遠遠不如曹雪芹的中道水平。從對般若中道的闡發中,也可以看出,《紅樓夢》這兩位作者的高下之分。在這一回里,還寫賈寶玉在恍惚中,到了一座巍峨的殿宇之前,他一看,決非大觀園景象。便立住腳,抬頭看那匾額上寫的是:“引覺情痴”。兩邊寫的對聯道:“喜笑悲哀都是假,貪求思慕總因痴”。這副對聯,將人間的“喜笑悲哀”都視為虛而不實的“假有”,凡是執著“假有”而產生的“貪求思慕”,都是不明“假有”即“性空”這一佛理的“痴”心表現。作者引導人們悟“假有”即“性空”,從而去掉世間痴情(假有),故此殿命名為“引覺情痴”,可見作者為弘揚佛法而不遺餘力的一片苦心。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以藝術的語言闡發般若思想,還具有一個特色,那就是與道家的“物極必反”的思想雜揉在一起。這在《紅樓夢》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王熙風協理寧國府”中表現得異常突出。這一回的開頭,描寫秦可卿臨死前,託夢與鳳姐,首先,稱讚鳳姐是脂粉隊裡的英雄,要她為賈府預先安排衰敗後的措施與生計,並引用“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登高必跌重”的道家語言,告誡鳳姐要為“樹倒猢猻散”結局作好退路,懂得“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復始”的道理,不要忘了“盛笆必散”的俗語,最後,向鳳姐說了“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這一偈言,將鳳姐驚醒。秦可卿對鳳姐所說的“諸芳盡”,是指韶華易逝,諸法無常,假相散去,顯露”性空”本質,因此要鳳姐諸人明白此理,不要貪戀眼前的榮華富貴,應各自探尋獲得解脫的空門。秦可卿認為“諸芳盡”,是百花盛開而必凋謝的結果,諸法色相愈是顯明,假有性空之理愈是使人易曉,這同道家的“月滿則虧,水滿則盈”的道理是一致的。曹雪芹借秦可卿之口,道出了他是以道家盛極必衰的思想去領會般若空觀義理的,這與魏晉時期“六家七宗”的“格義”方法頗為相似,都是用中國傳統的思維模式去理解般若空宗的內涵,使印度的佛學同中國的傳統文化嫁接在一起,構成了一種獨特的佛、道相融的理論體系,這雖與般若中道的本義有穿鑿附會之處,但卻在中國社會中下層擴大了般若空宗的影響,這也可以說是《紅樓夢》一書中,所闡發的般若空宗思想的一大理論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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