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學者曾經推出形容東西方文化差異的兩個概念。這兩個概念聽上去有點血淋淋的味道：即殺子文化與殺父文化。殺子文化是指東方文化，特別是中國文化。殺父文化是指西方文化，特別是美國文化。當然，這個“殺”並不是指肉體的消滅，而是指前輩與後輩在文化上的不同的傳承關係。 傳統的東方文化要求後輩原封不動地傳承先人留下來的道統；有“三年無改父道，謂之孝”的說法：而整個家庭教育、學校教育、社會教育都圍繞着“聽話”二字來設計和展開的。“聽話”成了一個人的評價標準，成了安身立命的基礎，成了最“聰明”的人生策略。其前提就是閹割人的創造性。在這個意義上理解為“殺子”。

西方文化則強調每一個人的獨立性和創造性，要求不斷突破前人的不適合於社會進步、人類發展的一切規範。這並不是否定傳統的繼承，而是把突破與發展作為科學的繼承的一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在這個意義上理解為“殺父”。

前天陳思進來電郵談到，近幾年，圍繞着要不要取消遺產稅的問題，在美國展開了一場影響不小的爭論。由於某種政治上和技術上的原因，小布希的施政綱領中有一個包括取消十年遺產稅的計劃。於是引出了一場爭論。一大批人士聯合簽名，發出了要求保留遺產稅的《請願書》。我在這裡特別要指出的是，要求保留遺產稅的不是沒有遺產留給子女，因此也無須繳納遺產稅的窮人，而恰是那些富有的，甚至是擁有億萬財富的富豪。要知道，美國的遺產稅是遺產數額愈大，稅率愈高；往往經過兩代人的繼承，繳過遺產稅，也就不再是富豪了。

思進特別提到簽名者中有一個被譽為“股神”的沃倫?巴菲特，其人擁有個人資產350億美元，僅次於擁有400億的比爾?蓋茨，在全球富豪排行榜上名列第二。此人竟是反對取消遺產稅極為激烈的一個。而他的理由極為警辟和富有遠見。他說：“那種以為只要投對娘胎便可一世衣食無憂的想法，損害了我心中的公平觀念。”他還說：“取消遺產稅是個大錯誤，是極其愚蠢的。取消遺產稅會造就一個貴族階級，等於挑選2000年奧運會金牌得主的大兒子充當2020年的奧運會選手。我認為，就運動會的比賽而言，這是絕對愚蠢的做法。廢除了遺產稅，將使國家出現財富貴族，意味着某些人將根據世襲而不是根據財富來掌握國家的資源。”很明白，他的思想核心就是保護後代人的獨立性和創造性，防止出現一個靠老子、靠世襲，而不是靠創造、靠發展的貴族階級。而其重要的後果就是國家的資源（當然不止是物質資源）掌握在誰的手中。

殺子文化和殺父文化的基本界線大概就在於此！當然用“殺”字來描寫兩鐘不同的文化有驚世的效果，卻不完全確切。因為只有敢於突破，能以創造的人才能真正把傳統中優良的部分保存下來，父輩沒有被“殺”，而是在更新中繼續生存了！

沈敏特，中國作家、評論家、教授，現任中國藝術研究院影視製作中心創作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