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在“八·一三”
1936年,我在杭州警官學校當指導員,日本發生了“二·二六”事變,日本皇道派偷襲了日本首相,把外交大臣、財政大臣殺死了。這時,戴笠到了杭州,見到我說:“日本人很快就要打中國了,我們校長已經有個10年計劃,要把我們自己的軍隊整理好,辦這個警官學校,就是要把情報隊伍搞好。要搞10年,準備跟日本人打。現在我們中國這個破破爛爛的隊伍,打日本人是打不贏的。”戴笠還說:“現在我們在上海、江陰、無錫這些地方,修馬其諾防線。從上海到蘇州一直到南京,都修馬其諾防線。”我聽了這些情況,也不太懂。有一天晚上,戴笠又從南京來了,他向我提個問題:“文學家啊,你當這個大隊指導員,你認為行不行呢?”“還適宜。”我又說:“雨農先生,日本發生政變,他們偷襲首相,把財政大臣都殺掉了,這個政變搞得很厲害呀,這個少壯派將來會成為我們的大敵。”戴笠說:“你這個人很能幹,看問題看得很高,我想要成立一個‘日本問題研究會’,你看怎麼樣?”“噢”,我說:“成立日本問題研究會呀?現在報紙上不是登了嗎?日本的皇道派搞政變,就是為了打中國。”戴笠說:“現在皇道派勝利了。校長的10年計劃還沒有完成呢,日本就要動手了。我想請你專門研究日本問題。”“我還沒有做過這樣的大事呢。不過,我們這裡政治教官和日文教官都有。”“我看你能力夠。研究日本問題,我這裡有兩個人,一個是龔德伯,他經常寫文章,一個在我們校長身旁,叫王芃生。他們兩個是研究日本問題的,你一出來,我就有第三個了。”我說:“他們都是專家,在日本留學多年,我怎麼能跟他們比,成為第三個人呢?我只能跟他們做學生。”“你先起草一個辦法,第一要有個名稱。”戴笠說。我想了想:“名字就叫‘日本問題研究會’,基本成員呢,是我們警官學校的教官。”戴笠表示同意:“對對對,就這樣定了。”我問“還要經過一些什麼手續呢?”他說:“我告訴參謀總長程潛,在他那裡立案,我已經跟他商量了,他說人選問題最好是那個文強。參謀總長講他願意由一個黃埔學生負責研究日本問題,我對參謀總長說,我這個警官學校里,英、日、法、德十幾個國家的教官都有,研究日本沒有問題。對了,你這個‘日本問題研究會’也搞些外國人參加,有一個德文教官,是個女的,很能幹,還有個王作化,是日本畢業的,對日本最熟悉了。你以他們作基礎。你擔任會長。”後來,戴笠的秘書長也跟我講:“戴老闆看中你呀,他先已經跟我們講了,要你研究日本問題,你不要失掉這個機會,學問一鑽進去了,你就可以成為專家了。”我在警官學校里發動當教官的黃埔學生,自願參加“日本問題研究會”,結果大家都願意加入。於是,我當了“日本問題研究會”會長。“日本問題研究會”成立後不久,南京成立了一個警官學校,浙江省杭州市警官學校撤銷,併入南京中央警校。當時我在西湖邊遇到程潛,他要我到他那裡做事,後來見到戴笠在杭州警校工作,也一直與程潛保持聯繫。這時兩個警校合併,我到了南京,就去看望程頌公,對程頌公說兩個警校合併了。程頌公對我講:“現在我們軍隊的情報制度,應該改變。我這裡要辦一個訓練班。甲種訓練班專門管作戰,乙種訓練班專門管情報。這是學德國的。我這個訓練班教官的名單上有你。你現在是個什麼官階啊?”“我在警官學校沒有定官階,發的工資是每月150塊錢,相當中校。”他說:“工資太低了,給你個上校軍銜。按軍事方面規定,上校就是高級參謀了,這樣你就可以隨時見我了,怎麼樣?”“那我當然高興了。我的上司是什麼官銜呢?”“你的上司是第五處處長鄭介民,還是個少將呢,教導主任是余樂醒(沈醉的姐夫),是個上校。”這樣,我到南京當了參謀本部的乙種訓練班的訓政主任。我一到差,嗬,看到很多中校、上校,包括留過學的,都調來在訓練班受訓。程潛到訓練班來視察,我跟程頌公講,我另外還有一個任務。”“什麼任務啊?”程潛問。我說:“我在杭州警校成立了一個日本問題研究會,雨農先生讓我做會長。現在我到了你這裡,其餘的人都到了南京警校,這個研究會擺在哪裡呢?”“哎”,程潛說:“就在我這裡嘛。我派幾個人來加入你這個會。”“我們這個會放在你這裡,我們不夠格呀。”他說:“你不夠格,我也不夠格嗎?有我在這裡還有什麼問題嗎?”我就把日本問題研究會搬到了參謀本部,程潛把戴笠推薦的龔德伯和王文生也找來了,我就拜他們為老師,讓他們介紹我讀些什麼書。8月13日這一天,日本人用飛機轟炸南京,上海也打起來了。在這之前,日本人跑到我們在上海修的飛機場去搗亂,那些日本人欺負中國人,開槍打中國人,我們馬上打長途電話到南京去,說日本人到我們飛機場了,還開槍打我們的人,問怎麼辦,蔣介石下命令說:“他打,我們也打!”我們的部隊就把日本人打掉了。日本人說是中國人先打的,把罪名安在中國人身上。實際上是日本人先打中國人,他認為中國人不敢打他,但是我們打了!打死了好多日本人,丟到海里去了!就這樣,第二天日本人就炸南京,炸南京後,在上海就打起來了。日本人首先打上海的白龍港,白龍港是上海浦東的一個小島。他們要在白龍港登陸,打入上海。我們有最大的兵艦防守在白龍港,日本人沒有得逞,每次一打,都失敗了。日本人沒有辦法在白龍港登陸了。這個戰爭打了好久,我們動用了70個師,約70萬人上陣。從“八·一三”開始,中國跟日本打了三個月,蔣介石把他所有的力量都拿出來了,把在美國訓練的教導總團也拿出來了,胡宗南的部隊也調到上海,連廣西、貴州、四川、雲南這些部隊都參加打了。這時我在程潛的參謀本部,是上校參謀,程潛對我說:“八·一三”戰爭爆發了,這不是一天兩天的問題了。中日戰爭不知要打多少年,訓練班停辦(這個訓練班只辦了三期),所有受訓人員都回部隊去。派你到上海,你這個參謀呢,跑各個高級司令部,張治中、張發奎、顧祝同等所有這些高級將領你都要認識,特別要熟悉他們的參謀長和情報主任,你的任務是把每天的戰況整理一份,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南京。程潛是參謀總長,他需要了解戰況。他說:“你整理戰報的時候,整理三份,一份送給委員長(蔣介石),一份送給我,另外一份送給軍政部長何應欽,免得我們再來整理,要爭取時間。”我接受了這個任務,心情豪壯,寫下一首詩:“八·一三” 奉調上海奉調南翔八月天,抗倭激戰滬江邊。男兒愛國爭先死,護士扶傷競向前。但願國生寧我死,豈容家破乞人憐。朝朝苦戰連三月,露宿枕戈夜雨寒。
第二天,我就到了上海。我每天坐着我那輛汽車,跑各個高級司令部,到各個高級司令部收集戰況,回來整理。送到南京最早的戰報就是我的,每天晚上9點鐘以前,我的電報就到了。參謀總長程潛要求我:每份戰報整理三份,一份送蔣介石,使他最先看到。第二份送給程潛,再送一份給軍政部長何應欽。後來程潛說,我報的戰報最實在,有些戰報搞到晚上幾點還報不到,還有些戰報都是假的。這些高級司令部里都有我在情報訓練班時的學生,其中有的是上校,有的是中校,也有還是少校的,他們很尊重我,喊我老師。一次,我去浦東,浦東防守司令是張發奎。我去的時候正趕上吃飯時間,我一走進食堂,軍官們就站起來圍住我,都叫我老師,張發奎看到好多人起來圍住我,喊我老師,覺得很奇怪:“哎,我這個司令部里怎麼有你這麼多學生呢?”那些軍官說:“他是我們的老師,我們參加參謀業務訓練班時,他是我們的老師。文老師很有學問,專門研究日本問題的。”張發奎就高興了,“哎呀”,他說,“我跟你只見過兩次哪,我看見你的那個衣服穿得很文雅,我還不曉得你是專門研究日本問題的。”後來,我跟張發奎成為朋友啦。吃飯的時候,張發奎說,“你是高級參謀,你給我參謀參謀,我在這裡守浦東,恐怕守不住,浦東第一站是川沙,第二站是南匯,第三站是奉賢,第四站是金山衛,一直到杭州灣,我防守這樣長的一條戰線,蜘蛛網一樣的小港小河多得很,不曉得日本人在什麼地方登陸,你是本部來的高級參謀,你回去向上面匯報,要上面來人做個地形調查。”我說:“這個問題我帶回去,跟戴雨農先生商量商量。”回去後,我打了個電話給程潛匯報這件事,程潛說:“浦東一直到杭州灣的地理環境連我們自己都不了解,張發奎守浦東怎麼守呢?日本人一登陸就糟了,把後路就切斷了。哎,你是高級參謀,你們去張發奎那裡調查一下。”我說:“這不是一句話的事情,先要有個計劃,才能去調查,沒有計劃怎麼調查啊?”“你做個計劃,沿途調查,張治中、顧祝同的部隊都在那裡,你去找他們。”“你上面不發命令,他們能聽我的嗎?上面要發命令給他們。還有,要戴雨農先生出來,讓他領頭,這個事情才能辦好。”程潛說:“好吧,我請示委員長,讓他下命令。”委員長的命令下來了,戴笠急急忙忙把我找去,讓我從川沙、南匯、奉賢、金山衛,一直到杭州灣,把這些地方的地形條件調查清楚。他說:“特別要注意哪些是硬灘,哪些是軟灘,硬灘可能是日本人會登陸的地方,軟灘日本人上不來。”還特別要注意川沙的白龍港,那裡水深,能停大兵艦。我跟戴笠商量,把余樂醒叫來,他當主任,我當副主任,帶十幾個參謀,就把這個事情辦好了。臨走的時候,我對戴笠提出要找個熟悉情況、熟悉地形的人給我們帶路。戴笠想了想:“除了朱學范,沒有第二個人,他是杜月笙的徒弟。”這樣把朱學范找來,朱學范一來就跟我講,杜先生(杜月笙)是最熟悉浦東情況的人,他會告訴我們一些情況。我說那也行,去見見面。在浦東,我們一路日以繼夜地調查,爭取早些搞完。川沙、南匯和奉賢都是軟灘,測量的竿子插下去到不了底,都是爛泥。到了金山衛,縣政府和當地老百姓都來了,說古時日本海盜就是在這個地方登陸的。再從金山衛過去,又是軟灘了。完成任務後,我寫調查報告,建議在金山衛那裡要增兵防守,特別要增調強有力的炮兵部隊協助陸軍防守,蔣介石批准了。實際上,金山衛並沒有重兵防守,也沒有派炮兵部隊,只派了東北軍一個師的兵力。11月15日,日本人在金山衛登陸,東北軍的那個師也怕死,把金山衛放棄了。日本人一上來,就控制了青浦、松江,上海的退路切斷了。我從“八·一三”那天到差,一直到日本人11月15日從金山衛登陸,我才離開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