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生死太行
1943年4月15日前後,日本人調集了三個師團到五個師團的兵力,大約20萬人,集結在太行山麓,嚴密封鎖鐵路和公路,沿着兩年前在山上築起的封鎖牆封鎖了山上的路,計劃將孫龐劉三部切成三段,重重包圍。日本人大約經過一個星期的周密部署,在21日拂曉,開始了分進合擊的攻勢。戰鬥打響的當天,我隨孫殿英的新五軍駐臨淇鎮。 劉進部胡長青一個師被衝散,陳孝強率領的預備隊八師,一個不漏地投了降,投降後被編為汪精衛的警衛師。劉進陷入重圍,日本的水清師團長親自到山上,雙方約定不帶武器和武裝衛士,在陵川東南的一個高地上見了面。水清勸劉進投降,劉進猶疑不決,水清大怒,下令日軍衝上高地,劉進在混亂中僥倖逃走了。 我把劉進的情況向胡宗南口頭匯報,胡宗南大罵劉進上了孫殿英的當,貪小利而誤大事,沒有骨頭,但因為委員長要留着孫殿英和龐炳勛走“曲線救國”的路,只好對劉進也寬容一些。胡宗南特地囑咐我:“嚴守秘密,不可向外人道。”但從此以後,劉進在胡宗南的門下只好坐冷板凳。 劉進的隊伍垮了,孫殿英的部隊還在那裡跟日本人打,實際上是做個架勢。孫殿英對我講:“文高參哪,你多發幾個電報到重慶,到洛陽一戰區,現在山上就靠我這個部隊在這裡打。唉,山上的情況你也不了解,日本人抓到你我就沒有活命了。”我表示:“對對對。我給你拍幾個電報出去。” 20日中午,臨淇鎮的上空出現了日本人的機群,前後三次盤旋偵察,這是日本人開始攻擊的信號。下午,我把帶到山上的軍統華北辦事處工作人員分成兩大組,第一組讓宋波、孫義珍率領,攜帶一部電台,準備一個月的糧食物資,潛伏在臨淇鎮的北山上。第二組由我率領,準備與孫殿英一同行動。因為戒備孫殿英,我對第一組去北山潛伏絕對保密。 我派人在新五軍通到前方的軍用電話線上搭了一個耳機,隨時可以監聽孫殿英、參謀長馮養田與前方部隊的通話,以掌握新五軍防地前方作戰情況,還可以與蔣介石派在新五軍中的政工人員聯絡。 這時,新五軍政治部主任唐佑樾給我介紹了政治部的一個科長李守靜,要我向軍統保薦李守靜作情報組長。唐佑樾是蔣介石派到新五軍來的,但是早就被孫殿英收買了。唐佑樾沒有電台,又捨不得在政工經費項下開支特種用途,在得到孫殿英的同意後,就把李守靜介紹給我。李守靜與我見面時,也極力表示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都會使中央和山上的聯繫不中斷。我將計就計,向軍統局去電,保薦李守靜為新五軍隨軍組長,按上校級待遇,該組所領的電台經費,也按照軍統局規定辦理。 21日拂曉,日本轟炸機群在臨淇鎮上空掃射和轟炸一通,帶有明顯的盲目性,對孫殿英指揮部一點沒有驚動。就在前四天,孫殿英的機要秘書李國安曾經向我領取活動經費,帶着電台到平津地區去建組,可是他忽然在21日戰鬥打響這一天回來了。我正在對李國安突然回來疑惑不解,孫殿英派來兩個衛士騎馬到我住的北河沿村找我,要我立即到軍部去,並帶上隨行的所有人員隨軍部行動。 我帶着第一組成員到了軍部,孫殿英見我來了,說:“接到崗塔口劉月亭師長的電話,劉率部與日本兵拼刺刀,打退敵人幾次衝鋒,活捉了一個日本小隊長和幾十個日本兵。日本人沒有什麼可怕的,這次給他們顏色看看。”其實,我已經從監聽電話中得知,孫老殿在電話中指示劉月亭等人不要抵抗,對空放槍,向預備陣地撤退,並且告訴他們李國安已經回來,李已然接上了頭等等。孫殿英說了一番假話,還要我上報洛陽、重慶,我也就記下來,擬好電報稿發出去。 接着,孫殿英把李國安叫來,李國安又編了一套假話,說他在去平津的路上,在湯陰車站被日本人扣留,花了一筆活動費才脫險回來。孫殿英在一旁很讚賞地說:“李秘書很機警,密碼沒有被日本人搜出來,電台也托人轉移走了。花了點活動費算什麼,算在我名下好了。” 孫殿英對我說:軍部位置目標太大,為了避免日本人轟炸,今天午後必須轉移。他說:“離鎮不到10華里有個關帝廟,很隱蔽,軍部連同老弟帶領的中央人員都可以在關帝廟宿營,只要與軍部副官主任王志剛接上頭,吃的喝的都不成問題。” 孫殿英一副不滿的樣子:“山上剛剛打響,龐老總彭城鎮的電話怎麼也叫不通,與二十七軍也無法聯絡上,我早就跟龐老總說過,一條線路靠不住,要多架一條,他不聽。我看線路一定是出了問題,不是有人故意破壞,就是被漢奸割斷了。龐蹩子向來只顧自己,日本人在潞王墳車站開會他派代表參加,又到處打電報洗清自己。這不,山上剛剛打響,他的電話就不通了,怎麼指揮三軍哪?老弟,你對龐蹩子有過懷疑沒有?” 孫殿英一邊說着,我忽然想起在山上打響的前一天晚上,孫殿英在離臨淇鎮不遠的山上挖了一個大坑,活埋了十多個人。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被活埋的都是些什麼人。當時想起這件事,我有些毛骨悚然,不知說些什麼才能對付孫老殿,只好應付着說:“要防止日汪破壞山上的團結。華北敵後這塊惟一的根據地如果不保,你我都是有責任的。龐老總電話不通,趕快派人去聯絡,總部和我們這裡只有五六十華里,騎馬半天就可以打來回;同時檢修線路,限時接通。” “老弟,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孫殿英急急地說,“我對龐老總沒有成見,電話不通我也着急,我已經派了參謀去龐老總駐地,一早就出發了,到現在中午過了還沒有回來,是不是路上出事了?”話好像還沒有說完,孫老殿忽然急急地一頭鑽到一間小屋裡去,大概是煙癮犯了吧。 趁這個空隙,我趕到新遷的駐地作些應變的準備,把鍋灶埋起來,裝好乾糧袋,規定夜間聯絡的辦法等等。這時,孫老殿派一個參謀送來一些編造的“前方捷報”,要我發往洛陽、重慶。我在這些“捷報”上批了“限一小時譯發”的字樣,要參謀回去交差,實際上,我與譯電員約好,凡是有關捷報一類的電稿,沒有簽署我的別號(念觀)的,一律不發。 同時,我收到龐炳勛和劉進的分別來電,意思都是山上剛剛打響,電話線就遭到破壞,無法修復,看來山上隱藏的漢奸不少,要我設法掃清這些暗藏的漢奸。龐炳勛的來電,是他在這次太行山戰役中的第一次來電,也是最後一次來電。 我和孫殿英在關帝廟裡過夜。日本人沒有夜襲,孫殿英和參謀長基本上沒有與前方通話,夜顯得很靜。孫殿英一會兒給我送水果,一會兒給我送點心。我的心裡反而很不踏實。 天亮了,這是22日拂曉。日本人的飛機又開始在上空盤旋,我趕忙從行軍床上起來。看見飛機在關帝廟前面的空地上,低空投下了幾大包宣傳品。我的副官撿起一包交給我,我正要打開看,忽然孫老殿的副官連喊帶叫地舉着一包已經拆開的宣傳品,說:“軍長請高參看完,馬上去軍部一同進早餐,有要事相商。” 我接過宣傳品看,是一份通電,標題是:“孫殿英將軍通電擁護和平反共救國主張,戰地率部起義,棄暗投明。”另有兩份的大意是:如果龐炳勛、劉進、馬法五三將軍效法孫殿英將軍棄暗投明,率部起義,大日本皇軍化敵為友,不加討伐。凡持此敦勸書來投降者,一律優待,保證生命安全,保證財產不受損失。我又打開我的副官交給我的一包,裡面除了宣傳品,還有一些放大的照片,照片左右印着字,一邊是“和平救國”,一邊是“棄暗投明”。其中一張照片正是我們在龐炳勛彭城鎮總部成立糧食委員會時,馬法五照的那張,龐炳勛站在中間,劉進、孫殿英一左一右站在兩邊,馬法五和我站在他們旁邊,日本人在照片上每一個人的下面都註上了姓名、職務。我很奇怪,我們的照片怎麼會跑到日本人手裡?我有些懷疑孫老殿,當初他提議我們一起照相,是不是就別有用心? 我見到孫殿英時,把日本人飛機投下來的宣傳品和照片往他面前一放,我還沒有說什麼,他就拍着胸膛說:“老弟,天大的冤枉,日本人通電說我擁護和平,棄暗投明,這不是日汪搗的鬼,就是龐蹩子搗的鬼。老弟,我對你說過多少遍,龐蹩子一肚子鬼,根本就靠不住,你看,這張照片,不是馬賡虞(馬法五的別號)給我們照的嗎?不是龐蹩子搗的鬼,照片怎麼會落到日本人手裡,難道照片長了翅膀自己飛去不成?龐蹩子騙得了你老弟,騙得了洛陽、騙得了重慶,騙不了我!我在江湖上闖蕩了一輩子,這次被龐蹩子把我推下糞坑了。老弟,你火速向上面報明此事,不然,我就是和鬼子拼死在山上,也閉不上眼睛哪!” 我說:“日本人投下來的東西,不可全信。這張照片,確實是馬法五給我們照的那張。馬法五洗好照片後,又寫了親筆信,送給我一份,你的那份交給了李國安。可是李國安後來說,夜間從彭城鎮回軍部的途中,騎馬時丟了一個背包,裡面有兩封信,可能還有照片。這些情況你是不是了解?” 孫殿英愣了一會兒,勉強地說:“你不提,我倒忘了,信和照片的事我追問過,確實是李秘書在馬上弄丟的。年輕人毛里毛躁的,我教訓過他。難道被日本人拾去了?哪有這麼巧的事!哎,照片的底版在馬法五手裡,日本人不可能撿到一張照片就能放大的。哼,我看是龐蹩子搗的鬼,連閻老西都跳不過我的手心,龐蹩子這一套,還能瞞得過我?” 我不想扯這件事,扯也扯不清楚,還是說眼前的事:“假如敵人今天逼近臨淇鎮,軍部要不要轉移?部隊的彈藥給養能支持多少天?與龐老總的聯絡問題怎麼解決?” 孫殿英不說話,一邊看地圖,一邊擺弄牙牌。過了一會兒,他取出一本金錢課占了一卦,好一會兒,才慢慢騰騰地說:“老弟,你念念這一卦是怎麼說的?我奇怪,孫老殿平時對卦辭早就背得滾瓜爛熟,幹嗎讓我念卦辭?我一看卦辭,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忽聞楚歌,一敗塗地”。 孫老殿掐了一下諸葛馬前的神課說:“兩次都打在空方上,我看今天過得去,明天過不去。我占卦很靈的。老弟,你剛才問我的那些,往後看情況再說。糧食彈藥十天半個月沒有問題,你到山上不久,人生地不熟,安心吃喝吧,安全問題,有我擔着。” 22日,我們在關帝廟呆了一天,龐炳勛那邊的情況仍然不了解,孫殿英部隊節節後退。我從竊聽電話中得知的情況判斷,孫殿英並沒有和日軍交戰。下午二三點鐘,日軍機群在北山頭盤旋偵察,但是對孫殿英軍部原址和現在住的關帝廟始終沒有轟炸過。孫殿英派人到鎮上挨家挨戶對老百姓說,前方有部隊頂着,你們不要跑。 晚上,孫殿英找我說:“今天的損失很大,比他在長城抗日時的損失還要大。劉月亭真不簡單,他帶領的廟會道眾徒,符法護身,以一當十,到底比普通穿二尺半的強。” 我問:“北山頭發現炮聲,恐怕敵人已經抄到我們的後路,今晚軍部是否轉移?” “我找你來,就是商量轉移的事情。軍部今晚7時向西移動,靠攏總部。不管龐蹩子搞什麼鬼,我還是要靠攏總部,免得他罵我不仁不義。我們宿營的具體地點,等摸清總部的位置再定。” 我又問:“出去與龐老總聯絡的參謀回來沒有?電話線修復了沒有?” “派出去的參謀還沒有回來,電話線看來是修不好了,修了這裡又壞那裡,就是把通訊排長槍斃了也沒有辦法。” 過了一會兒,孫殿英又改變了主意:“今天晚上我們不能向西走了。” 向龐炳勛靠攏是向西,他說向東走,我說:“那不行,向西走,我們那裡還有龐老總的部隊呀,向東走要到平漢路啊,那裡都是日本人了,為什麼向日本人的那個方向走啊?” “你不了解山上的情況,如果向西走,日本人已經埋伏在那兒了。只能夠向東走。” 我感到這裡面有鬼,就把我的人分開一半,向他們布置說:“你們一部分人帶着電台在山上埋伏,我不得不跟孫殿英走,不跟孫殿英走,他馬上就可以抓起我,把我送給日本人。” 晚7點,孫殿英命令軍部轉移。孫殿英騎着大白馬,帶着衛士排走在前面,要我跟在他的馬後面,我的隨行人員在軍部與特務營中間。我們行至離關帝廟大約30華里的山谷時,突然聽見槍聲!我懷疑是不是與四十軍沒有聯絡上而發生了誤會,孫老殿喊道:“大事不好了!可能是日本人進山了!”槍聲越來越緊,黑暗中,有人喊:“趕快後退啊,日本鬼子打來了!”隊伍頓時亂成一團,只見孫殿英一邊撥轉馬頭,一邊拼命叫:“文高參,文高參,老弟隨我來,老弟隨我來!” 他說:“你不要怕,跟着我一道走,有我的生路就有你的生路。” 我應付說:“好好好好,我不怕。” 天黑,他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他,只覺得他把馬一帶,另外走一條路。 我小聲對我身邊的副官說,趕快通知隨行人員,一個挨一個地脫離孫殿英的隊伍,跟我向南山方向走。我的打算是,先脫離孫殿英的掌握再說。但是,天黑,山路又難走,隨行人員跟不上來。 我帶着一部分人在山溝里轉來轉去,一個通宵過去了,還沒有到達南山。我清點一下人員,發現才跟上來二十多個,其餘的不知去向。 這時,已經是23日拂曉。因為山路不好走,我們棄馬步行,想趕到南山隱蔽起來再說。走到太行山山口寺院的時候,發現山口已經被日本人占領,他們居高臨下一頓槍炮,不久日軍飛機又向山溝里猛炸,遠遠地,看見臨淇鎮飄着太陽旗。到南山已經不可能了,我只好帶着二十多個人向北走。 正是穀子成熟的時候,我帶着隨行人員鑽進穀子地里。我看見山上到處都是日本人,我就告訴隨行人員:“我們不要動,日本人離我們很遠,這裡是穀子地,他們不知道我們躲在這裡頭。蹲到下午,天開始黑了,我們再行動。” 等到黃昏的時候,我們剛剛從穀子地里跑出來,哎,孫殿英的特務營也從穀子地里走出來了,拼命地喊:“文高參,文高參!” 我問:“軍長現在在什麼地方?”他們說:“軍長在距這裡不到兩里地的村子裡。昨天晚上哪,找了你一晚,找不着你,軍長急壞了,差點把我們營長槍斃了。” 我說:“他找我,我也找不着他。”實際上我心裡想:怎麼又落到孫老殿手裡了? 他們說:“找到你們就好了。你們不要多講話,跟着我們走。” 我到了孫殿英那裡,他趕忙讓副官王志剛拿出大餅牛肉之類的讓我吃,說:“老弟受驚了。山上人生地不熟,千萬不要離開我一步呀。昨晚糟糕極了,軍部的人跑散了很多,到現在也沒有找回來,你的人我倒是收容了二十多個。” 我只好假說我迷失了方向,幸好遇到了特務營。孫老殿說:“有我在,一切不愁,你先休息吧。”遠處又傳來槍聲,我判斷是四十軍在與日本人打。 很快,日本人從四面包圍上來,孫殿英並不抵抗。我正懷疑孫老殿又搞什麼鬼,忽然,從我們臨時駐紮地的西南方向山頭上,響起密集的槍聲。 只聽孫殿英在外面喊:“陳仙洲的爆破總隊沒有幾個鳥兵,還在山頭上打得起勁,名義上歸我指揮,誰指揮得了他?快叫文高參出來!” 孫殿英喊:“爆破隊不聽我的指揮,只有你指揮得了。” 我走到孫殿英身邊說:“如果真是陳仙洲的部隊,當然要聽軍長的調遣……”沒等我把話說完,孫殿英搶着說:“今天可能過不去了,我們已經處在四面重圍中,你趕快讓陳仙洲他們不要打了,被日本人發現了目標,我們就更不好辦了。” 我按照孫殿英的意思寫了一張字條,派人送給隔着兩道山溝的陳仙洲。過了一會兒,那邊的槍聲停了,部隊也隱蔽起來了,派去的人回來後交給我陳仙洲的一封覆信,陳仙洲要來與我會面。 日軍的包圍圈更縮小了,日軍的多架飛機也在上空盤旋。孫殿英用獨眼望遠鏡對空看着飛機,惟恐投下炸彈來。 到了下午三四點鐘,日軍已經出現在離我們這裡三四華里的山頭上。孫殿英對着我大叫:“大勢已去,不投降也得投降,投降要少死幾個人嘛!” “我已經派李國安去見日本人,老弟你趕快去電洛陽、重慶,說我孫老殿是被迫出此下策,有朝一日仍將報效重慶。”一時間,孫殿英聲淚俱下。 第一戰區胡宗南派了一個工作團,也在山上,工作團的頭頭跑來跟我講:“不得了了,孫殿英要投降日本人了!”問我怎麼辦?他說:“我這裡帶着一千多人,工作團剛剛上來不久,我糧食也沒有,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說:“你們工作團是到敵後來做工作的,不要投降,相機而行。能夠跑掉就跑掉,溝那邊我還有一千多人在那裡。” 孫殿英不知道我們兩人在談什麼,他拿出投降的白旗和一個一尺多長的紙筒,把李國安叫來,白旗和紙筒交給李國安說:“你拿着這個旗子和紙筒,向日本人投降,識別聯絡的東西在紙筒里。投降後日本人如果要找我,你不要把我住的地方告訴他們,或者只許說我在山頭上,不要說出我的具體位置,他們有空軍,可能會亂炸。” 李國安打着白旗,抱着紙筒,騎着馬向東去了。孫殿英有些踏實了,他忽然一眼看到我衣服胸前帶有一顆軍事委員會的梅花形證章,伸手就把證章揪下來扔到窗戶外面去了,說:“老弟,日本人來了不要怕,你的人員和胡長官工作團人員都算在我的部隊中服務的,保險沒有問題。” 我在想着脫身的辦法。我對孫殿英說:“溝那邊鐵道爆破隊有一千多人,隊長陳仙洲這個人還是很不錯的,我先去跟他取得聯繫後,再過溝來。”孫殿英又再三對我說安全沒有問題。 我借着這個機會,帶着二十多個人,脫離了孫殿英。我們剛剛走到溝邊上,陳仙洲也穿着棉大衣,騎着馬來了。陳仙洲一看到我,從馬上下來了,說:“部隊隱蔽在山溝里,日軍已經合圍,我們活動的範圍不到四五華里,孫殿英的部隊已經不打了,豎起了白旗。我們怎麼辦?” 我悄悄地對陳仙洲說:“孫老殿派李國安去與日本人聯絡,已經投降了。”我告訴他:“你先不要過這個溝,回到溝上面,我們開個小會。” 我問:“你有多少乾糧?” “乾糧可以吃一個禮拜。” 我說:“你的武器里有多少機槍?把機槍調集到最前面,架在山頭上,用最強的火力打出去。等太陽落山了,向西南方突圍,渡過黃河再說。我這二十多個人跟你一道走。” 陳仙洲按照我的部署,把機關槍放在最前面,日本人衝上來,我們的火力猛啊,把日本人打死了好多,我們衝出去了。 我們走到一個山溝里,日本人派了好幾架飛機低飛,掃射,又打死了我們好多人,我的部下好幾個都負了傷。打了一陣子,我們衝過這條溝,只聽隔着一道溝有人大聲喊:“有人看到文高參沒有?”我心想壞了,怎麼又撞到孫老殿了?我讓陳仙洲隔着山溝也大聲嚷嚷,以轉移目標。我躲在樹下,遠遠地看到孫殿英的衛士排沿着山溝到處喊,還看見孫殿英騎着高頭大白馬,一邊叫喊,一邊向東去。 下午5點多鐘,四十軍的一大隊騾馬在溝里亂竄,被日軍飛機發現,大肆轟炸,把我和陳仙洲集結起來準備突圍的部隊炸得七零八落,我身邊的三個衛士也被炸死了。 我對陳仙洲說:“你這個部隊向南跑,不要管我們了,我就剩這十來個人,趁着黑夜,我們也向南跑。” 後來陳仙洲的隊伍沒有沖得出去,被日本人都抓去了。 我這十多個人緊跟着向西南方向突圍,我一邊跑一邊想起皮包中還有龐炳勛交給我轉送洛陽蔣鼎文的一封信(信是劉伯承將軍給龐炳勛的)和密碼,我怕落到日本人手裡,趕緊把信撕成碎片,讓風吹走。 我們衝出日軍密集的火力,突過幾道山溝,衝出了包圍圈。身邊的人告訴我:“天亮了。”我說:“白天不能走了,被日本人發現,我們就一個活不了。”身上帶的乾糧沒有辦法煮,只好吃生的。很快,乾糧沒有了。這時,我忽然看見有一排山楂樹,樹葉剛剛長開,我認識山楂,就高興地說:“你們看哪,這個樹葉可以吃,也沒有毒。”大家餓極了,把十幾棵山楂樹的樹葉都吃光了! 24日早上,我們逃到林縣西南約60華里的劉莊附近的山頭上,我正要派副官去找吃的,忽然聽見有小孩的哭聲。副官說:“這裡一定有老百姓!”我說:“不要去驚動他們,等有人出來了,再接近他們,見見面。” 不久,從遠處屋子裡出來一個老百姓,他一見我:“哎呀,你是文高參嗎?”噢?他認識我? 我答:“我是啊。” 他說:“我是龐炳勛總部的情報部長,我們的隊伍打垮了,打亂了,我就帶着我的兩個老婆,兩個小孩隱藏在這個地方。”我記起來了,他叫張懋臣。 他又問:“你們有吃的沒有?” 我說:“還有點乾糧。” 他說:“你不要急,我這裡還有些雞蛋,還有點吃的。”你們還有多少人哪?” “11個人。” 張懋臣說這裡四面都是日本人,白天黑夜都不能行動,讓我們在這裡躲藏幾天再說。“我讓一個窯洞給你們住。”他說:“你們要逃啊,要逃出這個山,山上我全熟,我可以帶路逃跑出去。” 我們還帶着好多現款,我看張懋臣這個人很好,就拿出2000塊錢,塞給他的小孩,藏在小孩的衣領里,他妻子發現了:“這是什麼東西啊?”我說是鈔票,“你們好好藏起來,這2000塊錢你們夠一輩子用了。我們還有錢。” 張懋臣說:“你們現在逃難的時候,還給我們那麼多的錢。” 我說:“不但給你錢,我還有打20發的德國造的小機關槍,送一支給你,但是你不要拿出來,不要使人知道。”我又送了一支槍給他。 我們在張懋臣的窯洞裡躲了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後,在一個大雨天,張懋臣把我們向南送到黃河邊上。我對張懋臣說:“我過了黃河就有辦法。你呢,就留在山裡,先察看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南渡黃河後,我打了個電話給長官部,給蔣鼎文司令長官,他親自接的電話:“哎呀,你回來啦,我們得到的三個消息都不好啊,一個是說你被俘了,一個是說你失蹤了,再一個說你陣亡了。現在你不僅自己回來了,還帶回來九個人,萬幸萬幸,噢,高興,高興啦,我們在洛陽歡迎你。” 感慨太行山突圍,我寫下一首詩: 太行山突圍 又是縱身淪絕境,感懷涕淚滿衣裳。 非為一死關生命,恨少三牲吊國殤。 四面陳屍愁愈結,五更鳴鏑苦奔忙。 雲山惆悵悲南渡,牛斗星高照遠鄉。 回到洛陽後,我得知了孫殿英和龐炳勛的情況。孫殿英在臨淇鎮投降日軍後,日本人把他送到新鄉,並准許他組建“和平反共救國新五軍司令部”。在新鄉的漢奸報紙上,登出了孫殿英發的和平反共救國的通電,報上還有一篇日本人寫的文章,講述了日軍通過李國安策動孫殿英投敵的經過。我在洛陽見到了逃回來的陳仙洲,陳仙洲說,日本人一個月的掃蕩結束後,在山上搜索了很多天,不見龐炳勛的蹤影,於是大罵孫殿英兩面搗鬼,限期孫殿英把龐炳勛交出來。孫殿英也不知道龐炳勛藏到哪裡去了,擔心馬法五把龐炳勛送過了黃河。不幾天,孫殿英得到情報,發現龐炳勛並沒有渡過黃河,很有可能還藏在山上。 龐炳勛在日本人切斷了三軍的聯繫後,一直藏在離彭城鎮總部不到五里的山洞裡,隨身的有小兒子龐先正、副官和勤務兵等四個人。龐炳勛抽慣了孫殿英製作的摻有海洛因的鴉片煙膏子,所以孫殿英推測龐炳勛在山上最多只能藏一個星期。孫殿英帶着李國安和日本特務進山,在彭城鎮附近轉悠,果然,不到一個星期,龐炳勛的煙癮犯了,實在熬不過去,派副官化裝成老百姓下山到鎮上買煙土和吃的,被孫殿英抓個正着。審問出龐炳勛藏身的山洞,孫殿英親自把煙土和食品送到山洞裡去。 龐炳勛在山洞裡沒有等來副官,卻見到孫殿英,破口大罵孫殿英壞了他龐炳勛的名聲,要自殺等。但是不久,龐炳勛就半推半就地隨孫殿英到了新鄉,與孫老殿一起打出了“和平反共救國”的漢奸旗子,日汪要龐炳勛發表廣播講話,用專車把他從新鄉送到北平,見了日本的岡村寧次大將和華北的漢奸頭目王揖唐等人。在北平不到半個月,龐炳勛又被送到南京,汪精衛封他做“開封綏靖主任”。重慶的蔣介石為了穩住龐炳勛,保留了龐炳勛中央監察委員的頭銜,已經不足1000人的四十軍殘部,也保留和補充起來,戴笠還派了一個情報組帶着電台在龐炳勛身邊,以隨時掌握龐炳勛的動態,孫殿英在一旁眼紅:“龐蹩子走了紅,越跑官運越亨通。” 孫殿英投降到了新鄉後,向日本人提出要求:凡是新五軍被俘的官兵,一律遣返。日本人照辦了。在新五軍招牌的掩護下,很多派上山去的中統、軍統人員都被掩護住了,連被俘後已經被押往太原、北平的中統和軍統人員,也被孫殿英保釋出來。所以這些中統和軍統人員大說孫殿英的好話,洛陽、重慶也再三致電孫殿英,表示“嘉慰”。我在洛陽見到蔣鼎文時,他對孫殿英掩護那些中統和軍統人員表示很滿意,指示洛陽警備司令部、兵站總監部要優待孫殿英部的眷屬和新五軍留駐洛陽人員。這時,不管是蔣介石,還是蔣鼎文,並不提“確保華北敵後惟一根據地”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