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小非開車將沈少白送到玉秀新村門口，少白交待一聲，“這星期內，我等兄弟好消息。”“哥就放心，絕對不成問題！”小非答應着，將車門給少白打開，少白下車走後，小非打轉方向盤，驅車回家去了。

光頭小非的家在市糧局第一家屬院。

這是幾幢破落的七層板樓。小非的父親原是市糧局一幹部，小非高中沒畢業，只因在學校愛打架、成績差，考大學沒指望，他父親便托關係找門路，將小非送部隊去當兵，轉業後，小非的父親也退休了沒有實權，小非的工作便一直沒着落。小非便跟着街上賴皮孩兒重新混在一起，頭髮剃光，脖上套根粗金項鍊，整天吃喝嫖賭。後來，一個偶然機會，與王小強走到一塊，小強當時已承包梅苑大酒店歌舞廳，需要人手，一眼見着小非，鋥亮光頭、粗壯項鍊，凶神惡煞般的，就着實相中了。慢慢的，小強手下聚集四條“鐵杆”，號稱“四大金剛”。這四人，依次是，霹靂長發老熊、機靈鬼連超鋒、光頭小非與妖蛾子馬艷艷。現如今，老熊承包歌舞廳；連超鋒辦起摩托商行；馬艷艷做起“農家院”，三人各管一攤事兒，唯獨光頭小非，只因喝酒誤事，還貪玩好色，王小強一直沒敢讓他“獨立山頭”，還跟着小強跑單幫。也怪好，小非挺高興，他才不願操那麼大心，只要有車開、有妞泡、有酒喝、有肉吃、有錢花，就成啦。小強有事就給他打電話，沒事兒，他就開着小強送給他的冒河車，這街跑那街，名為小強提供可資利用的“市場情報”，實際上就是“吃飽溜”。小非，雖說貪杯好色，做事“一碼歸一碼”，從來不來回透，也就是“口風嚴”，啥事到他這兒為止，牙打掉咽肚裡，包括爹媽末婚婦，都休想從他嘴裡套出點“子丑寅卯”來。

說出小非未婚妻，還有一段故事呢。

那是小非剛轉業回蓮城，一天下鄉到一戰友家喝酒，喝得大了。天眼看黑下，他還非要走，戰友沒辦法，要送他，他眼一瞪，眉毛一豎，要給戰友翻臉——“不能送，到這兒為止，再往前送一步，哥打斷你腿！聽哥的，快回去睡覺！”戰友木辦法，也知道小非這臭脾氣，真要硬送，他真敢打，便苦笑一下，目送他一搖三晃走過村東小木橋，轉過一道彎兒看不見，才搖搖頭，轉身回家去。小非雖然酒喝得高了點，但腦子倍兒清，他來到馬路邊，站在路燈下等車子。忽然，從馬路邊一家小飯店內跑出來一女孩，這女孩短頭髮，高桃個兒，邊跑邊哭。跑到他跟前，撈起他，一行哭一行說：“這位哥，救救我，那三個臭流氓調戲我！”

小非趁着路燈光覷眼一看，哇，這小女孩，杆兒長得真順，臉龐也好看，淚水瑩瑩的，禁不得將小女孩往身後一撈，英雄氣起，“別怕！看那些鱉娃們啥法你。”

這時，三個小青年，一人掂着酒瓶，一人握着磚頭，一人叼煙捲，半笑不笑趨過來。

“我說這位哥，你走你的路，別管閒事中不中？”

“不中！——她是我妹子！”小非往身後一挑大拇指，嘴一咧，眉毛一擰，凶相畢露。“嗬！這哥們兒挺擰。”掂酒瓶的，就斜腰弄挎湊過來。

“喲荷！——老子特種兵轉業回來，還沒練過手哩，今兒有活做了！”小非說罷，打個響指，過去一把搶過酒瓶子，一個高起腳，“啪！”直拍在那小青年的臉蛋上，小青年應聲倒下。但見小非將酒瓶往自家腦門上一磕，“嘩喳”，酒瓶子碎了。小非擺擺脖子，地上躺的那一個與地上站着的那兩個，面面相覷，“這位哥，這位哥，小弟們得罪了。”連連乞饒。

“滾！”小非怒吼一聲。三人，落荒而逃。經過這場風波，小非的酒也早醒了。身後的小女孩，轉過身來，朝着他連說謝謝。小非呵呵笑了，大手一擺。這時，只聽小女孩驚叫一聲，說：“您的額頭冒血了！”小非也感覺到一股熱乎乎的東西，順着鼻窩，往下淌。可他沒以為那是血，只想着才走急了，出得汗呢。這時，經小女孩一說，他用手摸一把，反而哈哈笑了。小女孩吃驚地望到他：“疼麼？——”

“不礙事兒！玻璃碴兒劃的。”小非就是這樣，受不得別人尊重，——誰越尊重他，他在誰面前越犯怯；誰要在他面前充大蛋，他非制服那人不可，是一個有時混蛋、有時崇高；時爾勇猛無比、時爾熊包膽小的兩面人！

此刻，小女孩子將他當英雄了，他心底間那一團“英雄氣概”騰然升起，驕傲的軍人情懷，又一次席捲他心，這是埋藏許久的情懷，逸失很久的情懷，小非被這種情懷感動着，沖滌着，過去一切的罪惡、淫猥，在他的內心一掃而淨，他又被過濾成當年軍人。小非儼然又是名軍人了，只見他從兜內掏出一疊錢，遞給女孩：

“當服務員的吧？——我說別再幹了，這些錢你拿着，明兒回家去。”

“才不要你的錢呢！”

女孩子扭身過去。

“天這麼晚了，你到哪兒去？”

“你呢？天，這麼晚了，你到哪兒去？”

“我在這兒攔車回家。到蓮城。”

“我也到蓮城，我跟你走！”

小非一驚，望她一眼，她咬着嘴唇笑，頭一低、又揚起來，兩眼看着他，“咋？不願意？”小非剛要說話。迎面過來一輛“大解放”，小非大手一揮，將車攔下來。剛要往司機樓兒里鑽，後衣襟被女孩扯着，“我也要上去！”小非沒辦法，大手遞給她，她拽着，二人坐在一起。

在路上，小非才了解到，這女孩子叫劉娟，家是方山裡頭的，高考沒中，回家她父母非讓她嫁給當地一煤窯主的“腦殘”兒子為妻，她逃婚出來，跑到這個鎮子上，在鎮子裡住了近一星期了，無事做，今晚上是去飯店吃飯呢，遇見鎮子裡賴皮了。“多虧你救了我。你就好人做到底，讓我跟你到蓮城去吧。”小非無言。回到蓮城的家裡，小非爹媽一看，這麼深更半夜的，兒子帶回來這樣個水靈得跟根蔥似的姑娘，喜憂參半。劉娟也很懂禮貌，口兒很甜，一口一聲“阿姨，叔叔”叫，將老倆口喊得心花怒放，就留下了她。

不顯，多年過去。

劉娟住在小非家，像閨女一樣侍候着小非爹媽。對外，說是小非的女朋友；對內呢，老倆口像疼閨女一樣疼劉娟。若兒子哪一點對不起劉娟了，倆老人都不願意。小非照舊過着十分混蛋的生活，但一回到家，見到劉娟，就跟變個人似兒的，對劉娟倒也是百依百順。其間，小非開車帶劉娟，回過幾趟方山娘家，整個村里人都說，劉娟有福，找了個城裡女婿。劉娟一笑，很滿足。二人，只因一直沒買到房子，所以婚事遲遲沒辦，還一直跟着老人住。

小非在樓下按幾聲喇叭，樓上小娟早聽到，她慌慌忙忙將窗子打開了，一張笑臉就探出來。小非熄火，鎖車門，仰臉兒沖樓上小娟使壞臉兒，小娟嘴一撅，笑着，沖他招招手。小非三步並作兩步上樓去。小娟早下來接着他了。大熱天的，二人還摟着，說說笑笑回家去。進到房內，小娟先端洗腳水，再端洗臉水，幫小非將腳、臉洗過，又端來一盤冷在冰廂里的西瓜，一沿兒一沿兒，遞給小非吃。小非嗑出的瓜子，小娟都用手一把一把接了，她知道，小非愛吃瓜子醬，一把一把用淨水洗淨了，晾開，曬醬用。小娟會過日子，什麼都不帶浪費的。小非爹媽看着這未來兒媳，這樣節省勁兒，一百個樂意。——兒子小非吃喝慣了，大手大腳，花錢如流水，找小娟這樣媳婦管着，老倆口嘴上不說，心裡頭踏實。小非看着女友小娟這樣子，想自己在外邊的荒唐事，時有後悔。看着小娟，心內悵悵的，西瓜就吃不下去了。小娟看他一眼，拿手巾過來給他擦手臉，然後將電扇往他那邊挪挪，將涼蓆往床上抻抻，對他說：“累一晌了，躺下歇歇。”小非總是對小娟與家人撒謊說，他開車出去是跑出租的。爹媽與小娟都相信。小非往家繳錢啊。小非掙得錢，一分一厘都繳給小娟。這次，小非又將沈少白給他辦事的酬金三萬元，如數繳於小娟。小非躺下來，想這活兒，真萬一出事，怎麼辦？——這樣想着，便呆眼望到小娟，手一遍一遍捋着小娟頭髮，道：“娟，要是我出啥事了，你再找一家，可別苦自己！”

“說啥話！”小娟趕緊去捂他的嘴，不讓說，小非還說：“我說的是真的。”

“你能出啥事兒？！別瞎說。我生是你謝小非的人，死是你謝小非的鬼！——不許你再亂說！”小娟趴在小非胸脯上，雙手捂起小非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