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與建築之亂彈
一篇文章,便是一棟建築。
其中的構造,很有必要考察一番。自古以來,中國的建築無論宮殿或是民居,大多以寬敞為美,不大像西方那些建築物裡邊“套間繁多”,複雜繁瑣。這,就是中國人本來的審美,空靈。中國古代哲學中的道家,常被士大夫用作修身養性,道家的根本思想,便是“空”與“虛”,建築物多構築得空靈寬敞,不能不說有一定的道家思想在裡邊。文章,除卻實際用處的奔仕途求功名以外,性情文章,大多還是以空靈閒適為好的。這類文章,結構疏朗,眉清目秀。所以,中國文學的成就以唐詩、宋詞與元曲為高,而小說相對勢微。其中原因,便是空疏的結構習慣,很難去支撐一個漫長的故事敘述。還有就是,中國人在長期傳統審美的薰陶下,養成的獨特藝術氣質,那便是:擅長抒情、不大擅長描述;長於玄思,短於邏輯,於是講故事的能力就相對弱些。
中國的小說成就不大高,一部分小說做的不好,關健常常是小說的建築結構處理不理想,情節排布得不夠複雜生動。中國的建築也多如此——內部處理的不是太複雜。
故宮,乍一眼看過去,恢宏複雜,仔細看了,卻是由一個個獨立緊湊的小院子組成的。中國文學中的長篇小說,大多也如此——整部看起來很有厚度,內部卻是由一個個相對獨立的故事,組合而成;而每一個故事間若隱若現有些聯繫了。比如《水滸傳》就是這樣的,胡適稱之為“串珠式”結構。但是,有朋友說了,《金瓶梅》就不是這樣的。是的,長篇小說到了《金瓶梅》,小說結構來了個飛躍。那便是“蒼茫一片”,套用沈從文的話,“結構”當換為“組織”,更為妥當——整部小說是“組織”在一起的,沒有明顯的“框架結構”。到了《紅樓夢》,這種組織小說的方法,發揮到淋漓盡致的水平,正如脂胭齋評說的“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空谷傳聲,一擊兩鳴”,整部作品前呼後應有機組織起來,好像一個活生生的活物一般了。這種小說的組織形式,多類似於清代的園林建築。比如,今天你去玩圓明園、玩頤和園,見那些建築依着地勢錯落遍布,看着繁華滿地似無章可循,其實一亭一廊都有恰當的安排,匠心的布局。園林建築是藝術的,小說作品是藝術的。中國這兩樣藝術形式,又在構造或者組織布局方面,相通了。
2005年即興演講,記。
2009年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