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寂寞的踏歌》序 |
送交者: 蘇小白 2016年06月26日12:52:28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
洛杉磯寂寞的踏歌 序
序
胡少卿
(青年詩評家,北京大學博士,對外經貿大學文學系主任)
我和蘇小白相識於2003年。我們因為兩種機緣成為朋友。其一是曹文軒老師,當時我跟從曹老師讀研究生,而蘇小白是曹老師的訪問學者。另一是“左岸會館”論壇,我們都是那裡的常客。時至今日,我們相識的背景已成為文壇的中心地帶——曹文軒老師因為2016年4月獲國際安徒生獎而成為世界性作家,左岸會館也因為貢獻出大批當下知名作家、批評家而有資格成為一個文學史概念。在寫這篇序的時候,我猛然想到:我認識本書作者的時候他叫浪猴,現在他叫蘇小白,期間還使用過莊永、蘇殊、黃裔等筆名。
在我的印象中,小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十年間,他似乎是很輕鬆地完成了從河南到北京,又從北京到洛杉磯的跨越。我從沒有細問這其中的因由,因為我知道這是他的私事。我們的交往總是很有分寸地保持為“文字之交”。小白或許是一個很懂社會的人,但他對文學有一種敬畏之心,並始終保持熱愛。談論文學的時候,他有一種羞澀感,這正是熱愛的標誌。
小白的文字給我一種古代風流才子的印象,他的風格是偏陰性的,吳儂細語、銀環叮噹的感覺。在古代他應該會是花間一派(在這本集子裡果然看到了“笑向檀郎唾”)。他是當代詩人中不多見的有體系、成規模、一以貫之地去經營古典意象、古典情境的作者。沒有“幼功”寫不出這樣的文字。我徑直叫他“世家子弟”,後來查證發現也去事實不遠。我猜他應該精擅舊體詩的寫作,後來發現這就是事實。他總是以古人的眼光來看世界,再把現代生活翻譯為古代版本。隨便舉個例子即可見一斑:
還鄉
一輛車子停泊小石橋 楝花在道邊竊竊私語 斑鳩 早拍起雙臂跟着白雲跑進 籬院。母親打開柴門。 一灘白鵝,在身邊;一璉細溪 在腳邊。四月回家。 鄰家童子躲在杏後噙着手指 朝這廂打望
在另一處,詩人也寫:“柳下停泊的小別克,為什麼發動不着?”(《分手》)用“停泊”來形容小轎車,是將小轎車等同為古典世界中的船,而過濾了小轎車所標誌的現代生活方式及可能給農業社會帶來的顛覆性侵害。由這個詞的使用,我們可以理解小白是如何之深地將自己浸入到古典世界中。他的“還鄉”跟陶淵明、賀知章的還鄉是類似的,充滿田園情趣,是明麗清新的人世。呈現在這首詩中的鄉村與同為河南作家的梁鴻在《中國在梁莊》中所描述的鄉村是完全不一樣的。古典視閾像一塊魔術師的布,使小白眼中的現實變為古典世界的倒影。 新詩毫無疑問應該從古典文學中汲取營養。這方面已經誕生了許多經典的例子,如卞之琳的《斷章》,張棗的《鏡中》,戈麥的《南方》,柏樺的《在清朝》等,乃至流行音樂中以方文山、周杰倫為代表的中國風詞曲。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是否尊重古典傳統,而在於如何將之有效地據為己有。沈從文曾告誡青年作家不要用成語寫景。成語是已經定型的精彩語言,用成語寫景,寫出的便不是自己的山水,而是成語創製者的山水。廣泛使用古典意象、沿襲古典情境同樣易有此弊。海子在詩歌《啞脊背》中說:“月亮也是古詩中/一座舊礦山”。對於舊礦山必須要深挖或重新利用,才可以使之重獲生機。正是在這樣的認識下,海子寫出了自己的月亮:“月亮如輕盈的野獸”,“擊鼓之後,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臟叫做月亮/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在這本集子裡,小白操作得最好的那些詩正是擊穿了古典套路,用創造力和個人主觀精神深度改造過的詩,如這首《雨中的塵》:
雨中的塵
將雨中的塵 留下 將淚中的鹽 留下 你倚門 俊美眸子 新月一樣
二月了。牧牛與鵝群 橫過石板街 小河,橫過小小杏子
將霜中的漬 留下 將酒中的糧 留下 誰騎大馬 高頭大馬 金陽一樣
九月了。秋菊與蟈蟈 溢滿古寨子 大雁,越過蒼蒼蒹葭
“將雨中的塵 留下/將淚中的鹽 留下”,“將霜中的漬 留下/將酒中的糧 留下”,這四行是這首詩中最好的。它們兩相對照地重寫了一種悠久的主題:別離與思念,閨婦與征人。這首詩的開頭是從《詩經》“雨雪霏霏”來的,結尾也以《詩經》收束。雨、淚、霜、酒四種意象是古詩詞中寫離別時慣常出現的。小白的寫法正是深挖舊礦山的嘗試:如果將虛幻蒸發掉,剩下的將是什麼樣的實質性內容呢?這液體中的堅固物質正是忠貞的象徵。全詩四節,前兩節寫女子和家園,後兩節寫男子和邊寨,二月乃思春望夫之時,九月大雁南飛,是離人思歸之季(盡西風、季鷹歸未?)。 再如這首《舊宅》:
舊宅
雨水在牆之東 蟋蟀在牆之西 南牆之上的月亮總是下弦 白茅草長在黑房檐 黑木盆擱在油燈下
暮雪在道之北 狗吠在道之南 官道之上的車轍總是歪斜 白炊煙拴在藍瓦脊 黃玉米懸在槐樹下
這首詩的開頭將蟋蟀與故園相連,也上承《詩經》的“蟋蟀在堂,歲聿其逝”“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等語。這是一首很結實的詩,散發着油畫的光澤。過於深厚的對於舊宅的記憶和情感,使作者衝破了古典情境之規約,個性強力介入,構成了美好的鄉村寫實,是一次對於故宅的深情凝視。若從更高的要求講,以上兩首詩的缺憾也是類似的,就是過於追求對仗。《雨中的塵》前兩節和後兩節對仗,《舊宅》第一節和第二節對仗。不僅是結構上的對仗,還包括字詞句的對仗。這種嚴格的對仗,使詩靜止於一個平面,而無從飛升。這樣追求對仗的思維方式實際上是格律詩寫作習慣的遺留。現代詩講究的是打破平衡、靈光乍現,如果能在結尾的地方有一個破局,這兩首詩將是非常完美的作品。
聯繫小白以前的詩作來看,必須承認,這本集子中的詩歌更為精緻了,古典意象的使用更為有機了。以前我曾評價小白的詩:“意象非常豐富,好比繁茂的葉子,不過骨力似乎細弱了點,好比葉子裡面沒有強有力的樹幹。若能有一種情緒或意志把葉子都挑起來,沒準會更好。”這本集子中,有葉有干的詩大大增多了。對於小白詩藝的進展,我感到由衷的高興。
一次德國漢學家顧彬教授來對外經貿大學講座。他談到經常有人問他:你是一個外國人,怎麼能理解中國文化?他的回應是:你是一個當代人,怎麼能理解唐代文化?他機智地把空間的隔閡與時間的隔閡對舉。對於當代中國人來說,與唐朝的距離可能遠遠超過與美國的距離。“忽聞鄰家少婦一聲‘hello’ /猛驚唐人早亦不生活在唐詩里” (《燕子》)小白在中國的時候,就找不到他的唐朝,他到了美國,也不會離他的唐朝更遠。美國生活可能更加導致了小白風格的強化。在這本理應思鄉的書裡,儘管它的確有不少思鄉的動作,但其實很難真的體會到離別之痛。古典的世界一直圍繞在小白的身邊,如同他自我表露的那樣: 故鄉真的很遙遠嗎?沒覺得 ——它,坐落我心裡 (《蘇幕遮》)
所幸我們都有自己的“文字國”。如此,則寫詩的人是有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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