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紅瑣記
與仁之淘書,是閑下來喜歡做的事。
書攤、書市抑或書店的書的確越來越豐富,眼花繚亂,然而幾乎沒有能買回去的,隨便翻一翻便丟下。我是不大愛當下書。書,不是女子,年輕就招人喜歡;書該似酒,越舊越醇,品起來越有味。當然,仁之可能不大懂這道理,但他總愛跟我後邊,去淘些舊書出來。
樂意淘到的當然是不同版本《紅樓夢》。
然而,我們淘得《紅樓》,決不是紅學專家們關注的稀本、孤本——我們沒有那條件。我們只是收藏些不同版式的《紅樓夢》而矣。2002年去香山,我們到了黃葉村。曹翁紀念館裡,專一有櫃檯擺售《紅樓夢》。孩子與我的眼,分別直了。要來這本看看,要過那本掂掂,全相中了,就是價格不中意。妻子在一邊摧走,因為太陽行將落下,黃葉村已蒼茫一片。倉促之時,購回一套兩冊本齊魯出版社刊行、啟功先生題名的《紅樓夢》。裡面搜集了不同版本中脂胭齋所有評點,可謂集脂評之大全者。仁之很喜歡這套紅樓,帶回家後,一直就背這部書。2004年,我進北大作訪問學者。臨行之時,兒子將這部書繳我。這年歲末,妻兒來京相見,居住通州果園。看罷春節晚會,仁之上床睡去,我便趴桌前,展開此部紅樓,在扉頁上欣然題上:“哲,今年你已經十歲了,學業進步,身體康健,爸爸心裡時感快慰。——世上成事者,必是神閒氣定者,也必有抉擇有主見者,請孩子牢牢記取,努力揚長避短,這套《紅樓夢》爸贈給你,望你讀出真精神。”這幾行字,隨著壓歲錢,放仁之枕邊。
搬住崇文以來,常逛花市書店。
花市書店背倚搜秀城,斜對新世界兩大商城,真有些於喧喧熱鬧處取靜的味道。這味道剛符合我的脾性,我愛居熱鬧處,愛品享熱鬧後那份冷靜,這恰是我之謂人生勝境。故而,一眼便愛上了這去處。暮春的清早,或黃昏,一點點槐花嫋嫋飄墜,香氣便四溢,便在這清香氣中,與兒子或獨自個,踱到書店去。忽一日,仁之牽著我手,擺一下頭,引我到一架書的拐角處,張眼往上望望,又朝我扮個鬼臉。原來那上面擺放著一排六本《石頭記》。取下來,原是中華書局出版的列寧格勒影印本。仁之一本一本仔細翻看,然而,我倒底認為它貴,久久不買。一日,仁之在房內擺弄他的小豬存錢罐,嘩啦啦,倒出裡面零錢。
“爸,我的錢快存夠了。”
“多少是夠?”
“買那套《紅樓夢》。”
這一句逗得我愣怔良久,——依稀間,我又回到白衣少年偷偷存錢購買紅樓舊事中了,撈起兒子步到書店,悉數將它們購回。
自此,仁之愛上收集影印《紅樓夢》。
一逢雙休日或假期,我們出門,專一去尋各種影印本。尋書,與世上的事,大有相同處。——刻意去做,往往不成或不得;無心時,卻也綠柳成蔭。——起開始,我與仁之特別將馮其庸先生關於版本論來熟讀了,記准裡面羅列的十多種版本,然後,一一去落實,竟不能得全。然而,竟在這不能得期間,我們淘得另一本奇書:張竹坡點評的《金瓶梅》。漸漸久了,一時尋紅的心散淡了去,卻是這時節,連連得到庚辰與甲戌兩套影印脂胭齋點評石頭記。不久,又於一個落雨天,在一家小書店遇見蒙古王府影印本。與仁之相視一笑,悄然購得。然後,我倆一同躉進小吃店,“來兩碗酸辣粉、一隻烤雞嘞”,對面坐下,要啤酒與雪碧,一一“碰杯”,父子倆個吃喝得意。
簾外的雨,下得正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