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良
釋迦牟尼曾對門徒說過佛法的奧妙,全在於以心傳心,各得其用。他說:“法本法無法,無法法亦法。今付無法時,法法何曾法。”
釋迦說“法”,有如老子言“道”,都不能闡釋,只好勉強以“法”和“道”來代表。因此,兩位先賢都不約而同地要求後代門徒,萬不可將“法”和“道”看成是一個固定的、規範的和僵化不變的東西,而應當從各自的角度,從整體感悟上去把握它。
在這方面,禪師們深諳其妙,把握得特別好。臨濟義玄禪師深有體會地說:什麼是法?法者,心法也。既是心法,那就是無形無體、無頭無尾的,既可以超越三世,又可通貫十方。這就叫“心法無形”,意味着沒有限制,沒有一定之規,一切皆由主體自己的“心”來感悟。正如黃檗希運禪師說的:“法即非法,非法即法。無法無非法,故是心心法也。”
因此,禪宗的許多公案,繞來繞去,都是要參禪悟道者明白“心法無形”、“法無定法”的道理。所以,不少公案都沒有固定而準確的答案,時而這樣說,時而那樣說,前後矛盾,叫人捉摸不透,弄不好就鑽進牛角尖里了。
有僧人問馬祖道一禪師,什麼是佛?馬祖道一禪師說,即心即佛。僧人又問他,為什麼說此心就是佛呢?他回答說,無非是哄嬰兒不啼哭而已。僧人又問,嬰兒停止了啼哭又怎麼樣?他說,那就不是心,也不是佛了。
馬祖道一禪師有一個弟子名叫法常。他聽到師父說“即心即佛”時,當即便開悟了。後來他到餘姚的大梅山去作主持,弘揚“即心即佛”的禪旨。
馬祖道一禪師想了解一下他領悟到了什麼程度,便派一名弟子去問法常,你到底在師父那裡悟得了什麼?法常回答說,“即心即佛”。派去的人忙說,師父的佛法近來又變了,說的是“非心非佛”。法常聽了說:這老漢經常變化多端,沒完沒了地迷惑人。不管他,他說他的非心非佛,我還是即心即佛。
派去的弟子回來向師父如實稟報,馬祖道一禪師聽後,高興地說,諸位,梅子熟了也!意思是說,法常已了悟禪法的真諦了。
非也好,是也好,皆由自心來決定。因此,馬祖道一禪師對他的門徒說:“一切法皆是心法,一切名皆是心名。萬法皆從心生,心為萬法之根本,皆由心之迴轉。”又道:“種種成立,皆由一心,建立也得,掃蕩也得,儘是妙用,儘是自家。”
由於心法無形,法無定法,因此有許多公案,都是“隨宜所說,臨時施設,各各不同”。橫說也可,豎說也可;建立也得,掃蕩也得。
有一天,龐蘊居士問他的女兒靈照,古人說“明明白白的百草頭上,明明白白的祖師意旨”,你覺得應當怎樣領會才對呢?他的女兒回答說,爹老大年紀了,還說出這種沒斤沒兩的話來。龐蘊居士說,那你又怎麼說呢?靈照回答說,明明白白的百草頭上,明明白白的祖師意旨。
答案都是一個,說法也是一樣的。雖然出自父女兩人的不同之口,但“儘是自家”妙用。有時,只不過換一種說法而已。
一日,洞山良價禪師和密師伯過河,洞山問他,過河的時候,你有何感想?密師伯說,沒有打濕腳。洞山卻說,老大年紀了,還說出這種話!密師伯問他,那你又怎樣呢?洞山說,應該說腳沒有打濕。“沒有打濕腳”與“腳沒有打濕”,說法雖然不同,但本質上都是一回事。
不明究里的人,以為禪師是在玩文字遊戲,其實禪師這樣說,無非是告訴人們,條條道路通長安,萬不可拘於一地一法。正如百丈懷海禪師說的,三乘綱教,一切萬法,“只如治病,為病不同,藥亦不同”。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最緊要的是我化萬法,為我所用;是我指揮法,不是法指揮我。
運用在劍法和藝術創作中,便可獲得這樣的妙用:最高的技巧,是看不見的技巧。最好的聲音,是聽不見的聲音。最上乘的法,是無法之法。最妙的語言,是無言之美。
但有也罷,無也罷,全看化法人的心境之高低和對心境的把握。否則,便會弄巧成拙。
曹山本寂禪師有一天問他的一個弟子:真如佛性猶如虛空,應物現形如水中之月,你怎麼領會其中的奧妙?那個弟子回答說,如驢覷井。曹山本寂禪師說,你只領會了八成。那個弟子問他,禪師怎麼領會?曹山本寂禪師說,如井覷驢。
“如驢覷井”與“如井覷驢”,和上面說的“沒有打濕腳”與“腳沒打濕”,顯然近似,但略有不同。“沒有打濕腳”,是說水沒有打濕腳,着眼點是客體之“水”;“腳沒有打濕”,是說腳沒有被水打濕,着眼點是主體之“腳”。再看“井覷驢”與“驢覷井”。“驢覷井”,是以“眼根”為實,“心”便隨外緣而轉,由塵生色,這樣免不了東尋西找,執著追求。結果是端着金飯碗討飯,背着娃娃找娃娃,是佛而不知佛。“井覷驢”,則井水纖塵不染,本無形影,雖應物現形,但物去而水自淨,形影終歸是幻象。這和《金剛經》說的“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而“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這正是“井覷驢”所收到的效應。因為它就像鏡子一樣,能照見萬物,但又不留萬物,更不會被萬物所傷害。這就叫“事來時不惑,事去時不留”。
清涼文益禪師指着竹子問一僧人,是竹來眼裡呢,還是眼到竹邊?若說“竹來眼裡”,則“竹”為實有,但為什麼瞎子看不到呢?若說“眼到竹邊”,則“眼”可見物,但為什麼在黑暗中看不見竹?
可見,“以心觀物,物無大小”;“心有分別,境乃不同”。同樣一朵花,同樣一個人,當人笑時,花也會笑;人哭時,花也會哭。“感時花濺淚”,非花之淚,人之淚也。可知,“花相”,便是人的“心相”。
明代思想家李贄,很懂得這一點,所以他說:“吾之色身洎外而山河,遍而大地,並所見之太虛空等,皆是吾妙明真心中一點物相耳。”他認為“諸相總是吾真心中一點物,即浮漚總是大海中一點泡也”。既然如此,何必“自迷乎”?
這正是禪師“萬法唯心”,“唯心是法”的觀點,人們可以毫不費力地指出他們的偏頗與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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