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24歲,瀋陽人,嫁到長野兩年了。長野是日本的一個縣,辦過冬季奧運會,不過就那時候熱鬧過,平時是個農村地方。長莊稼,也有小工廠,加工些食品,塑料杯子什麼的。
梅子原來沒想嫁到長野,就想嫁到日本,電視裡看過,特漂亮的街和燈光,裡面的主角也特精神,談戀愛,慪氣,還三角着談,所以梅子以為自己要去的就是那兒,東京,聽着特過癮,後來介紹人告訴梅子,不是東京,是長野,梅子心涼了一下,可介紹人又說,離得不遠,辦過奧運會的地方呢,梅子心裡的涼就退了,又熱乎乎的,全是對新生活的打算。
介紹人是梅子的小姐妹給介紹的,也是瀋陽人,叫秀雲,長得俊俏,30好幾了還和沒結婚的姑娘似的,秀雲嫁到日本好些年了,生了兩個女娃娃,過年時回瀋陽,一臉的幸福生活,把兩個娃娃交給姥姥看着,自個兒愛走家串戶擺呼日本的事兒,聽得小姐妹們羨慕個半死。秀雲自己享福了,沒忘了姐妹們,拍胸脯說要給大家介紹日本對象。秀雲坐在沙發上,把瓜子皮兒很秀氣地吐在煙灰缸里,旁邊的姑娘們就嘰嘰喳喳地說着,圍着秀雲,問她日本男人到底咋樣兒,“聽說大男子主義,還,還變態。”一個姑娘小小聲說了句,就被秀雲瞪了一眼,“給你錢,能不大男人主義?”秀雲一邊說着,把嘴裡的瓜子皮兒“呸”的一聲,沒吐准,掉在了桌面上,秀雲的胳膊在半空中足足地掄了一回,很乾脆地向下一甩,手指正指向那個姑娘,加了句“沒見識。”
梅子就是那時候認識秀雲的,她當時坐得遠遠的,覺得秀雲最後那一甩手很帶勁,很“酷”。後來秀雲把家裡電話抄在小紙條上交給姑娘們,讓她們有事找她。梅子回家的路上拽着那紙條,心嘣嘣地跳,覺得有什麼在血里流着,那感覺就象高中畢業時,瞞着要好的同學,去大賓館應徵時一樣。
後來梅子就給秀雲打了電話,秀雲來她家,合計了好久。隔了幾天,秀雲就拿了張照片來給梅子看,梅子臉紅了,看着照片上的男人,眼睛先看見的是禿頂,梅子就低聲問:“秀雲姐,這人,幾歲了?”秀雲就有些不高興,告訴她:“年紀是大了一丁點兒,42,可也正是男人最成熟的時候不是?知道疼人哩。都是瀋陽人,我還能騙你?還能不讓你往好日子過?”
照片上的男人就是後來梅子的丈夫,中村,長野縣谷壽村的,自己在塑料加工廠當科長,家裡還有幾畝地種着,按秀雲的說法,就是有錢人,除了禿頂,挑不出毛病。怪就怪長野那地方好姑娘少,才耽誤到42歲。
秀雲讓梅子挑張照片寄去,梅子和媽商量了,把20歲時在影樓拍的藝術照挑了兩張,按秀雲告訴的地址,正兒八經地寄了去。梅子知道自己不難看,可也不如影樓那兩張好看,給人看,總得給看好看的,梅子想。
眼看着事情有眉目了,秀雲問梅子要幫忙費,不多也不少,3萬。梅子變了臉,可沒敢翻,秀雲說了,這錢,你到了日本,還怕中村不給你?到時候你富貴了,就知道謝我了。
梅子後來知道秀雲問中村也要了錢,300萬日元。知道這些的時候,梅子正在長野,她的新家,晚飯後,她坐草蓆上哭,嚷着回中國,日語還說不清楚,就重複那一句,“我想回去,回去。”中村二話不說,開抽屜,給梅子看他給秀雲付介紹費的票,還有張紙,寫着日語,有漢字,梅子看清楚了,是“花嫁干旋保證書”。梅子還待細看,還想鬧,樓下的公公上樓來,進屋,給了梅子一巴掌,梅子捂着臉,抽抽搭搭地哭。中村看在眼裡,就對公公叫嚷了些啥,臉也紅了,眼裡是怒氣,公公就走了,中村看梅子哭得厲害,摸摸她臉,給她把電視機打開,上陽台抽煙去了。
電視裡是中文節目,是中村給梅子安的,一個月要好幾千日元。梅子聽節目裡說中文的,淚就流得更歡了,抽泣着,眼睛瞅着電視。電視上是梅子喜歡的華人節目,專門講華人在日本的生活。也是湊巧,那天梅子哭着看的,正講國際婚姻。梅子知道自己嫁給中村,就是電視裡說的,國際婚姻。梅子看得入神,忘了哭。電視上的女主持人,和一個專家,講離婚的手續。主持人最後說,歡迎有疑難的觀眾來信諮詢。節目最後,還有電視台的電話號,梅子忙拿起桌子上的筆寫了下來,剛寫完,中村就進來了,梅子把紙條放到草蓆上的布墊子下面,對着中村,笑了一下。
中村樂了,這女人看樣子今晚上不哭也不鬧了,還笑,晚上就該順從了,中村急急地叫了聲梅子,就去從被櫥里抱出被子來鋪。
梅子是在第二天,中村上班,公公婆婆下地後,取出昨晚上記下的電話號的,梅子記得主持人的名字,每周都看她節目,記得,叫於素欣。梅子撥電話的時候手有點抖,撥通了,就說要找於素欣,那邊就問她是誰,梅子慌了神,說我是素欣的朋友。後來梅子就聽到話筒里傳來很熟悉的聲音,是在電視裡聽過的,是那個主持人。梅子叫了聲“素欣姐”,就哇啦哇啦哭上了。
電話那頭,那個於素欣,被梅子一喊一哭,先呆了,只聽電話里那哭聲慘慘的,又不是認識的聲音,想掛,可那哭聲直鑽人心裡,只好問哪一位。梅子就邊哭邊說,每說幾句就喊一聲“素欣姐,你一定要救我啊!”
梅子知道這時候哭得越厲害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