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進U公司之前，我的打算是到大公司混一年，嘗嘗大公司什麼滋味，也讓簡歷好看一點。進去後的四個月自然是拼死命的做項目，好好表現唄。然後進入年底，感恩節，聖誕節，新年，日子變得平平淡淡，新工作的蜜月期也快要過了。
二月的某個周末，U公司突然成了刀頭上的那塊肉，人人都想切一塊。#deleteU*從星期五晚上開始，到了周日有至少十萬人參加，而且一直盛行。此後的周二公司大會非常嚴肅，麥克風前長長的隊伍問CEO問題，讓平時一個小時的會議延長到了兩個小時。TK解釋了#deleteU*是個誤會，解釋了為什麼他選擇加入川普的勞工經濟諮詢董事會等等。此時的TK口氣還是挺強硬的，他說他相信選擇坐在桌子旁邊對公司有利，也能正面影響川普政府的經濟政策，而且並不代表公司支持川普政府的其他政策。過了幾天，突然收到TK的信，他給川普通了一個電話，告訴他選擇退出。看來#deleteU*的壓力不小。
此事平息下來沒幾天，一位曾在U公司工作的女工程師的博文“回顧U公司”又引起軒然大波。我記得周一早上來到公司，看到一個比較資深的產品經理，問他的看法。他臉色凝重，說“這比#deleteU*還要嚴重。因為前者我們可以辯護，可以說我們被冤枉了；這個博文確是告訴全世界U公司的內部文化有多糟糕。”他是對的，這個博文絕對是一個炸彈，說很多人的人生因此而改變，絕不虛言。讓我來慢慢的講述這之後發生在U公司一系列的故事，有些還挺戲劇性的。
那周二的公司大會以TK滿含淚水站在台上開始。他說，“deleteU*的時候，我還是堅信我們的立場，我們沒有做錯什麼事情；但是讀完S的博文，我不這麼想了，我開始懷疑我們還是不是好人（decent people）？”他的感情是真實的，我覺得。他說他希望S在一年前找他談就好了。會上也有人質疑為什麼他領導下的公司會發生這種事情。他毫不忌諱的承擔了自己的錯誤。他說這只是他的第二個創業公司，第一個公司賣掉的時候才幾個人而已，而U公司又成長的這麼快，他應付不開來。如此一來一往又是兩個小時。
再下周CTO出來開會了，更準確的說是出來解釋他在S博文里的“無作為”。 CTO組織全公司的工程師開一個2小時的聽證會，舊金山一個會議室，palo alto一個會議室。palo alto的會議由剛從G公司招過來的SVP主持。我很好奇這位剛過來的SVP，也去了聽證會。我得說，CTO在整兩個小時的會議上都挺被動的。他開始重點解釋了儘管他和S有個30分鐘的會，但是他根本不知道S被性騷擾的事情，S只是向他傾述了轉組未成功的事情。然後他又解釋為什麼他動作這麼慢，等了一個星期才開會。接着還有人追問他有沒有處理過性騷擾的事情，如果有的話，他是怎樣處理的。他面帶愧色的承認，在他剛進U公司的時候，有過一起性騷擾事件。當時因為公司特別小，很缺人，他沒有辭掉性侵犯者。他說如果是現在的話，他會做出另外一種選擇。這時我們勇敢的Linda從視頻裡跳出來了，她很尖銳的指出，“如果我們想要改變一個女工程師的博文里的糟糕文化，我們不應該多鼓勵女生問問題嗎？為什麼這個會議開了一個多小時了，我只聽到男生在講話？”於是麥克風前長隊裡的幾個女生被迅速的安排到了最前沿。
再下下周是CTO聽證會的第二部分，又是兩個小時。這次我沒去，但是我聽說如下戲劇：話說CTO正在專心致志的回答問題，他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他看了電話來源，向大家道歉，出去打了一個電話。回來後繼續像沒事一樣的回答問題。這時有多疑的人用手機看新聞，發現了紐約時報有關U公司新招的SVP的新聞，斗膽的問CTO，剛才那個電話怎麼回事。CTO也只好解釋，“我在開會前將我的手機靜音了，除非是TK的電話才會響。剛才TK告訴我，新招的SVP被辭掉了，因為他在離開G公司的時候曾被捲入一起性騷擾事件。雖然我們不知道這起事件誰對誰非，但是他在被我們招進來時，居然一字不提，就是罪過。”就這樣，進來沒幾個月的SVP就被幹掉了，因為一樁G公司不了了之的性騷擾事件和U公司前職員的一篇博文。
此後至少有兩個執行總裁因為此類事件辭職，而且是為了舊日的錯誤買單。一位是在韓國出差時上卡拉 ok店，叫三陪。一位是在邁阿密的公司慶祝大會上和女同事發生性關係。
強硬的CEO在每一樁他的醜聞後都寫來email，道歉，表示自己領導能力還不夠，情緒控制還不夠，需要心理諮詢師等等。最後，他父母親船被撞翻的悲劇事故迫使他重新面對他的人生，家庭和事業。六月初，他寫信來說他需要一段時間找回自己，TK2.0。他不確定需要多少時間，但是他會回來。
六月中的某個公司大會，很重要的一個大會。這次會議的行程是董事會宣布從S博文開動的調查委員會的調查結果和行動指南。因為TK不在，董事會主席，唯一的女董事AH主持會議。AH很興奮的像大家宣布，一個新的女董事剛剛加入，將女董事的比例從1/7升到了2/8. 此時一個男董事自以為幽默的插了一句，“這意味着沒完沒了的談話。”就這句話，我們組的幾個同事熱烈討論了一下。有人認為這是明顯的性別歧視，很不合適。有人認為只是個玩笑，無傷大雅。我沒有太介意，不過覺得時機是很不對。幾個小時後，本應在休息的TK轉寄過來一封email，是那位“幽默”的男董事寄過來的辭職信。他要以身作則，幫助U公司從競爭惡劣性別歧視盛行的公司文化逃脫出來。
如今，TK還是被狗急跳牆的投資者逼迫，辭職了。說他是替罪羊也好，說他是U公司惡劣文化的始作俑者也好，我還是很佩服他勇於承擔責任，承認錯誤，願意改進。我也相信現任領導的誠意和決心，決心改變U公司的內部文化。我先寫到這兒，下次再寫一篇U公司文化的改進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