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遠遠看見一大堆白人黑人擠在一起，嘻嘻哈哈，面子好奇，就湊上前去，想弄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不料那些人齊聲吶喊，向他直衝過來，人人手拿刀槍棍棒。面子大驚失色，轉身就跑。一條小河攔住去路，他也來不及試試深淺，縱身跳了進去。河裡卻有千千萬萬眼睛血紅的美麗小魚，將他團團圍住，張嘴就啃。他連跑帶跳忍痛爬上對岸，才鬆了口氣。自我感覺輕鬆不少，低頭一看，渾身只剩下骨頭架子，皮膚肌肉甚至五臟六腑全都蕩然無存。他驚駭不已，拔腿狂奔，發現並無任何不便，相反，一切吃喝拉撒不再成其為問題，省去了許多人間羅嗦事。於是由驚而喜，哈哈傻笑。這一笑便從此收拾不住，哈哈哈哈一直笑醒了。

面子發現自己正趴在窗戶跟前的桌子上，旁邊赫然放着他和太太里子的護照簽證之類。西斜的太陽把一部分餘暉撒進房間裡，呈現出不陰不陽、亦陰亦陽的混沌意境。白日做夢，什麼意思？倒是聽說夢境與現實經常相反，那麼做惡夢反而會是好的兆頭咯。只不過面子現在高興還來不及，顧不上理會這些虛無飄渺的胡思亂想。

在國內的巴望找個機會出國，在國外的也有琢磨着怎麼回國的。面子身為大學教師，高等知識分子，也未能免俗。經過多年蓄謀已久的策劃準備，加上多方努力，終於拿到出國簽證。

“花了多少錢哪。”太太里子並不十分買帳。“不吃不喝，一年的收入都扔水裡去了。”

“你看你，高興點行不？錢不總是花的麼，還能留在錢包里生孩子？”

“哼，你自個兒高興去吧。看見別人出國就想出國，你倒是說說，這外國有什麼好的，是不是滿街的金子銀子等你去揀哪？我就不信。”

“好啦好啦，不就多花幾個錢嗎。等咱發跡了，要多少有多少，只怕到時候你有錢還愁沒地兒花呢。嘿嘿。”面子人逢喜事精神爽，張嘴就是玩笑。

“做夢吧你呀。知道你老嫌我摳門。憑良心說，不是我節省，哪來這麼些錢給你大手大腳？就憑你，把自己給賣咯，恐怕也不夠折騰的。”

“多謝提醒。以後缺錢花，我就把自己賣了得了，省得你看着氣兒不順。”

面子和太太如此這般你一言我一句數說着家庭相聲，兩口子一起上街採購，置辦出國的行頭裝備。眼看一家服裝店門口高掛“清倉大甩賣”的招牌，里子就不由自主湊了過去。面子不大以為然，心想都要出國了，還貪圖這種小便宜。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店家生意火爆，真箇是摩肩接踵，好不熱鬧。顧客多是女流之輩，里子如魚得水，四處遊走，面子卻不敢放肆，只怕一不小心，衝撞非禮了什麼人。見前邊一處櫃檯上，堆滿花花綠綠的東東，被幾乎同樣五花八門的太太小姐們團團圍困在當間，面子稍微提起精神，定睛一看，原來是些紗巾裙子之類，大降價。感覺有點煩躁，便搖了搖頭，徑自轉身溜出門外。

街上汽車喇叭響成一鍋粥。為自己的前程，司機們跟行人和自行車較量起寸土必爭的藝術。載客巴士正好到站，等車的乘客便一擁而上，下車的乘客經過一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貼身近戰，才得落地。內中一位面目生動，胸前相當偉大的女士，想是下車立足不穩的緣故，跌跌撞撞直衝過來。面子略一發呆，躲閃不及，虧得他雙手本能反應，擋在身前，否則難免發生大面積親密接觸，後果不堪設想。

“對不起！”面子好生狼狽。女子嫣然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了他一眼，便揚長而去。

“嘿。”面子暗自驚嘆，手臂上殘留着對方柔軟部位的朦朧感覺，目送那牛仔褲包裹下的渾圓臀部大模大樣地，和着青春節律，越扭越遠，心中湧起一股莫名懊惱。

面子想起自己上街的初衷，是要看看有啥合適的西裝領帶好買的，就也順着街道逛了過去。來到一家百貨商場跟前，正好是他和太太約好的碰頭地點。商場有噴泉有電梯，老年人三三兩兩，落坐在一樓的噴泉邊歇息，小孩子們則是東奔西竄，大呼小叫，片刻清閒不得。

服裝部在商場四樓，面子一邊往電梯的方位靠攏，一邊瀏覽沿途情形。驀然發現女牛仔正在櫃檯前擺弄什麼，一位瘦不拉嘰的小男人歪歪斜斜靠過去，伸手往那明顯突出的臀部摸了一把，又沒事似地並排站在她旁邊，伸過腦袋好象要跟女牛仔共同探討啥問題。女牛仔看了看瘦猴，轉身就走。瘦猴嘴歪眼斜做了個鬼臉，也隨後離開櫃檯，跟着不放。面子心裡有氣：一大男人，乍就這麼死皮賴臉沒出息呢。白白占了便宜，也就罷了。人家躲你遠遠的，幹嗎還要糾纏不休？他隱約敏感到英雄救美的立功時刻沒準就近在眼前，便緊走幾步實施跟蹤追擊，準備見機行事。

女牛仔已抵達電梯跟前，加入等候的人群。瘦猴也假模假式站在女牛仔身後排隊，雙手卻在人家的臀部位置比畫着各種含義曖昧的動作，還擠眉弄眼與周圍人們調笑。女牛仔本人渾然不覺，其他女士見狀紛紛背過臉去，只有二三位沒皮沒臉的男人附和着訕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面子趨前一步拉過瘦猴：“我說先生，大庭廣眾的，你這是幹什麼呢？”

“喲嗬，誰的拉鏈沒拉好，露出個小白臉來了？我幹什麼，關你屁事？是不是賤皮癢得難受，找抽來了？”瘦猴以戰略上藐視敵人的眼光瞻仰了一遍面子的大塊頭，口氣稍微緩和下來。“也好，算你小子走運，今天大爺我玩得開心，不愛搭理你，嘿嘿。不過呢還是勸你識相點，別自找倒霉。嗯？哈哈，誰不知道我劉一刀的厲害？不知道就先打聽打聽去。別擱這兒丟人現眼，愣充他娘的大尾巴鷹。”

沒想到這瘦猴還挺有演講才能，一邊舌吐蓮花一邊衝着眾人嬉皮笑臉，爭取支持，當即煽動得幾位不三不四的閒人跟着“喲嗬喲嗬”瞎起鬨。面子雖說是大學教師，輪到這種需要調動群眾積極性的場合反倒落了下風，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對答才好。

瘦猴見面子窘在那裡，自以為出色的思想政治工作立竿見影奏了效，不禁愈發得意起來。突然，他一把拉過女牛仔：“我說大姐，你給評評，咱們老相好調情逗樂，關他野小子什麼事？嗯？你倒是給說句公道話呀。”

女牛仔氣得柳眉倒豎，鳳眼暴睜，瞪了瘦猴足足半分鐘，突然甩手掙脫瘦猴的掌握，扭身就走。

“喲嗨，你別走哇，老相好。”瘦猴不依不饒，追上女牛仔，看看又要抓住她的胳膊。忽聽一聲暴喝：“你給我住手！”瘦猴猶豫了一下，就在這時候，面子一個箭步躥過來，擋在瘦猴和女牛仔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