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對待自由主義和自由派

----東海客廳論人生

余東海

一

一生三變：從詩人一變為商人，再變為文化人，三變也；從愛好佛道到追求自由再到皈儒，又三變也。皈儒之後，依然追求自由，此又不變者也。

上個世紀末，當絕大多數人還在躍躍商海做着發財夢的時候，吾已上岸，並發誓這輩子要做一件事：讓中國自由化。能否做到，聽天由命，唯盡心盡力做去。

這是一條東海律：生活於極權社會，無論貧富貴賤安危皆不幸福。根本原因在於，極權主義具有四反特徵：反人權反人性反人格反人道。反掉了這些東西，人就普遍非人化了，有何幸福可言。

這個道理東海二十年前就認識到的，二十多年的閱歷更加深了這一認識。耳聞目睹無數富者貴者安者，返貧回賤變危入險，無數人只想苟活甚至苟活不成，我心憂傷，更感責任重大。

皈儒之後，始而以自由民主為外王追求，繼而納自由入王道之政治，以禮製取民主之精華。內而追求道德自由，外而追求王道自由，此餘生二事也。願盡心盡力做去，結果如何，貧富貴賤安危生死如何，聽天由命！

仁本主義的自由包括道德自由和政治自由，道德自由訴諸於個人良知，是內在自由，為聖賢君子所有；政治自由訴諸於國家制度，是外在自由，具有禮法雙重邊界。禮法不二而有別，官員的自由邊界側重於禮，民眾的自由邊界側重於法。

美西之自由主義和現代文明，包括政治、制度、經濟、科技文明，皆立足於人本主義文化形態，可稱為人本主義文明模式。其缺陷很大，遠遜於仁本主義模式；其優點也很多，值得我們學習鏡鑒，不可輕視更不可輕易抹殺。

故我一向不贊同“西方夷狄論”。儘管相對於中道和中華，將西方視為夷狄無可厚非，但畢竟非中道見。非儒家皆不仁，非華夏則夷狄，這是最高標準，用之宜慎，宜有補充。君不見，霸道非華，孔子對齊桓晉文頗有肯定；管晏非儒，孔子對他們讚美有加。“文不與而實與”之《春秋》筆法，用之於美西，頗為合適。

以人格喻，仁本主義，君子人也；人本主義，自由人也。自由人遜於君子人，然與奴隸奴才相比，卻大為優秀。故對於自由人，君子人當“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 （《大學》）

因為曾經同道，而且至今於自由主義仍有認同，故東海對於自由派也特別尊重寬容。曾提醒儒友廳友們曰：“儒友們對自由派，可以思想爭鳴，不可出言不遜。我與體制內外、國內外自由派打交道二十多年了，其中不少人的思想、品格和奉獻精神，值得學習和尊重。文化立場不同，思想觀點有異，很正常，不必強求一律。我當然希望自己能夠深度影響他們，但若不能，我只有慚愧自己德行不足。”

三

我對待自由派的態度，與對待親屬和朋友類似。如何對待親人、朋友和蠻夷，《韓詩外傳》中記載的子路、子貢、顏回的三句話三種態度值得參考。

子路曰：“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我不善之。”你好我也好，好來好往；你不好我也不好，直道相對。這是對待蠻夷的態度，對待陌生人可以參照之。

子貢曰：“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我則引之進退而己耳。”你好我也好，你不好，我予以引導，根據具體情況或進而親近之，或退而疏遠之。這是對待朋友的態度，對待網友可以參照之。

顏回曰：“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我亦善之。”你好我也好，你不好我我也好，無論你好不好，我照樣對你好。這是對待親屬的態度，對待一些師長可以參照之。

注意，子路的態度適用於蠻夷，對待陌生人可以參照，但政治家對待民眾不能參照。政治家對待民眾應該像對待親屬那樣，無論民眾善不善我，我應該善之，導之以德，齊之以禮，包括裁之以法。儒家刑法世輕世重，即使亂世重典，無違仁義原則。相反，義刑義戰，都是仁愛的表達。孟子說：“以佚道使民，雖勞不怨；以生道殺民，雖死不怨殺者。”（《孟子·盡心上》）

為政者須有敬天保民的責任，對待民眾要以親屬乃至父母之心保之愛之，富之教之。這是儒家對領導人和政治家的道德要求，也是王道政治的一大特色和與自由主義的不同之處。

有自由派朋友在拙作《正確對待人民和民意——儒家三忌和王道特色》後表示：“我發誓除了我的親生父母雙親，有哪一個人，無論他有多麼聖明，敢自稱為我父母者，我必唾罵他！”

這是昧於王道政治大義和儒家話語體系的誤會。有父母之心並不等於以父母自居，愛民如子也並不等於對民眾與子女等同對待。齊家治國，各有禮法，家法國法，大不相同也。

三

以對待親屬和朋友的態度對待自由派，並不意味着有問必答。

包括自由派在內各門各派所有人，對儒家的各種質疑批判，都可以釋疑和反批。很多問題在我十幾本儒學著作和數百萬字計的文章中已有答案，至今還沒有發現過自己回答不了的問題。只不過，時間精力有限，不可能都予以回答。

我曾微博表態四不答：答覆過的問題不答，無意義的問題不答，不能公開的問題不答，無禮之問一般不答。這裡加一句：太膚淺的問題不答。如果一定要我回答，請不吝付酬，一字百元，一個問題不低於萬元。親兄弟明算賬，何況朋友，何況大多數網民非自由派非朋友。

有一句名言：“世上兩件事最難：一是把自己的思想裝進別人的腦袋，二是把別人的錢裝進自己的口袋。”其實兩件事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因為前一件事的難度是後一件事望塵莫及的。君不見孔子和子貢，僅論生前，子貢空前成功，孔子基本失敗。把自己的思想裝進別人的腦袋，就是改變他人的觀念，簡稱改觀。

改觀又可分為兩種：一是改變一般觀點，一是改變他人三觀。前者相對容易，後者特別難。所以東海雖然嘵嘵不休，但大多沒有具體對象。

有時引用某個網友的話或針對某個網友答話，也是借題發揮，並非奢望說服對方，更不奢望把自由派朋友變成儒友。涉及觀點之爭，即使親友，我也是點到為止，何況朋友和網友，聽不聽、懂不懂我的話，願不願意接受我的觀點，我既不能強求也沒有絲毫強求的意欲。我面對的是天下後世，千秋萬代！

2021-6-21余東海寫於廣西邕城青秀山下獨樂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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