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婚外情的男人--兩部婚外情電影的比較
去不去看《一聲嘆息》？如果你想找個樂子，去看看沒什麼所謂；如果是想
尋求某種教益，勸你免了；如果你自認為是一個“風雨飄搖的中年男人”，又誠
了心想去煽情一把，我不會勸你別看這部電影，但勸你不要看我這篇東東了。
上個星期就看了《一聲嘆息》，沒什麼話說，包括罵。然後在明珠台看了一
部舊電影，《激情交叉點》(intersection)，也是一個婚外情的電影。於是，很
自然地就把這兩個婚外情電影放在一起比較。不大想談兩部電影誰好誰壞，《一
聲嘆息》是中國式商業片，馮小剛說了，寧要票房不要藝術。與一些中國電影相
比，這電影算不錯了，可以看得下去，不是那種把觀眾當教育對象或弱智兒童的
電影；《激情交叉點》是典型的好萊塢片子，也挺好看的，尤其是結尾。在此想
比較一下從電影中體現的中式和美式處理婚外情題材的不同。前半段也不想說，
已婚丈夫如何愛上情人，如何在妻子和情人面前感到難以割捨和難以自拔的痛苦
，這個在兩個電影裡都差不了多少。關鍵在後邊：妻子發現私情，丈夫面臨選擇
。
“風雨飄搖中的中年男人”
張國立(梁亞洲，那個嘆息聲聲的丈夫)是這樣處理的。有一段台詞，大概很
多看過電影的人都會印象深刻：妻子就像自己的手，摸上去沒感覺，但剁掉了會
疼，但他又愛那個情人。他不願砍掉自己的手，還想摸別人的手，於是就在妻子
與情人之間粘粘乎乎晃晃悠悠搖擺不定。先是回了家，不再跟情人聯繫，但終於
還是熬不住打了個電話。但終於到了要離婚的地步，他為了補償，要把所有的錢
都給妻子，然後跟情人同居了。兩年過去了，他還是沒有離婚。然後妻子摔傷了
，丈夫又回到妻子身邊。結尾，神秘電話響起，張國立回頭望……
劇本是王朔的，叫人吃一驚。怎麼倒退成這樣，甚至不如他早期的東西。早
期的王朔純情乃至煽情，而用到“拍給風雨飄搖中的中年男人的一部影片”里，
就更加惡化成矯情。比如：兩人準備離婚時，女兒哭述那一段，這大概是馮小剛
着意讓觀眾抹眼淚的地方；開頭的獨白：“有些事隆重地開幕，結果卻是一場鬧
劇；有些事開場時是喜劇，結果卻變成了悲劇。在悲喜交加的經歷中我走到了二
十世紀的末葉。一幕幕開場的鑼鼓，一曲曲落幕的悲歌，如今都已隨風而去，唯
有那輕輕的一聲嘆息住在我的心裡。”如此輕飄飄的嘆息非要放到世紀末的背景
中去，夠能裝的；甚至包括這個片名，“一聲嘆息”，嗬，趕得上瓊瑤奶奶了。
不小心跑了題，說回中式婚外情處理法吧。這裡張國立就好像是一個孩子，來到
一個道德困境裡之後，他永遠不會自己做出選擇，始終對妻子和情人都沒有個交
待。第一次與情人分手之後熬不住打了電話，請注意他的第一句話：“我要不找
你，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會找我？”是指責(或者嗔怪)對方的，潛意識是要擺脫
自己不去找她(某種始亂終棄)的罪名；離婚邊緣時，張國立深沉地獨白：“女兒
那雙含淚的眼睛深深烙在我心上，使我全部的勇氣化為烏有。”這個從一開始就
沒有表現出一點勇氣的男人找到了一個非常合適的理由(正如成龍說他犯了所有男
人都會犯的錯)----女兒----作為自己沒有勇氣的藉口。情人過了兩年終於提出結
婚的要求，他倍感苦惱，於是又冒出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台詞：“千萬不要到我
這地步，她就是仙女也別碰她，何況哪有仙女呀。”將自己的窘況歸因於人性的
不完美。他不斷地以行動或以語言向妻子和情人懺悔，為的是不願自己被逼到里
外不是人的境地。但沒辦法，他總也不做出選擇，既不想負妻子也不想負情人，
最後就跌進了泥坑。薩特說：“噁心。”對於這個沒有承擔錯(選擇妻子，對情人
來說是錯；選擇情人自然也是錯)的勇氣的人，我早早就想到這句引言了。結尾張
國立彷徨的一回頭，令我感覺是馮導硬加上去用以意味深長的。不過聯繫到馮導
把這部電影歸類於悲劇(《一聲嘆息》可以是悲劇，那麼李玟的確是“國際天后巨
星”了)，我不禁同情地想，對於不願成人的中國的“風雨飄搖中的中年男人”，
一樁這樣的婚外情也確稱得上悲劇了。
“十字路口上的激情抉擇”
下面終於說到《激情交叉點》了，算做美式婚外情處理法吧。妻子莎朗斯通
發現了丈夫李察基爾的私情，之後，李察基爾激動地寫了封信給情人，大意是說
離開她，他是個有過去的人，一個有妻子孩子的人；而在發信時，一個紅頭髮小
女孩令他想起了紅頭髮情人(作為中國人的我起初以為他見到那個小女孩想到的是
自己的孩子)，他激動地打電話給情人，但情人不在家，於是他在電話錄音里向情
人求婚。同粘粘乎乎晃晃悠悠搖擺不定的張國立相比，李察基爾不僅果斷做出了
選擇，而且先後做了兩次選擇；張國立說自己是個丈夫和父親，在情人身邊，他
有一種自己是個孩子的感覺。他迷戀着自己心理上的長不大；李察基爾則由一個
小女孩聯想到了自己的情人，他迷戀着有着孩童般天真的情人。接着，李察基爾
卻遇車禍失去了生命(他臨死前的幻覺拍得很好看)。結尾，妻子看到了那封他已
不準備發出的信，而情人則懷着那個求婚電話的秘密悲傷而滿足地離去。一個道
德困境如此天衣無縫地被解決，導演實在過於討巧了。不過我們不是看伍迪艾倫
的電影，是一個平淡而好看的好萊塢產品，所以想要電影嚴肅地探討人類道德困
境的預期很快平淡下來。兩個普普通通的片子，都是利用人類婚姻生活極其普遍
的一種道德困境作為賣點，馮小剛想的是，那住在了中國多少“風雨飄搖的中年
男人”心裡的“輕輕的一聲嘆息”，馬克雷戴爾(Mark Rydell，《激情交叉點》
導演，也是《金色池塘》的導演)關注的仍然是(intersection)十字路口的選擇。
我不想掩飾我對李察基爾處理婚外情方式的讚許。不過最後需要說明的是(以免總
有些慣性思維的讀者誤會我)，我並不一定贊同李察基爾的選擇。面臨這樣一種道
德困境，無論如何選擇都意味着錯誤的發生。然而，不選擇卻是最大的錯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