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所在，就是儒門----性天大義微言集

余東海

【日記】很喜歡余英時先生一句名言：“我在那裡，中國就在那裡。”只不過，一直覺得余先生代表性不足。他不僅立足於自由主義，而且反對儒家政治化，這就不足以代表中國。2012年曾化用其言《寫懷》曰：“我在中華在，中華在我心。”言外之意，吾之所在，就是中華。今日保和廳友認為，東海否定人格神，便是“反出儒門”。特不客氣地回答：東海所在，就是儒門。

【東海律】可以說人性有善有惡，不能說本性有善有惡；可以說天字多義，不能說天道多種。性善論與性惡論、無善無惡論是對錯之別，不能並立；形而上天與人格天、准人格天是真偽之別，同樣不能並立。所謂的准人格天和西方宗教的人格天，都是臆想妄念的產物，並非真實的存在。

【性天】天道無為而無不為。無不為是用，大用無窮；無為是體，全體無漏。體全用大，體用不二。天的主宰性是絕對無為的，絕無任何思想、意志、情感、施為、道德判斷、福善禍淫、懲治邪惡的願欲滲雜其中。天何人格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人格哉？

【擬人】將性天擬人化，擬人格化，很正常。四書五經中，昊天上帝能喜能怒能福善禍淫，仿佛有思想有情感有道德判斷，這就是擬人格化。程朱陽明在注釋聖經和論及天道的時候，也常有擬人格化的表達。但是，擬人格化和人格天論，是兩回事。王文成公以本體論良知，以良知為性天。他說：“良知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從此出，真是與物無對。”那樣偉大的精靈，不儼然就是人格神、人格天嗎？但誰會因此認為王學、心學信仰人格神呢。

【性天】關於天道，唯物主義眼裡只有自然的天，沒有主宰的天；宗教儒眼裡，天不僅是主宰，還有人格。唯物派是不及，宗教派是過之。過猶不及。認識不同，同歸於錯。注意，對於天的主宰性、超越性包括超越人格的認知，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程朱陽明一脈相承，無二無別，高度一致，完全相同。《二程粹言》記載：“子曰：詩書之言帝，皆有主宰之意者也；言天，皆有涵覆之意者也；言王，皆有公共無私之意也。上下數千年，若合符節。”這是中道文化、王道政治的共識，不容任何人以儒家的名義而私意篡改也。

【性天】總有人將天理作道理、規律理解，把天理看成死了。嘗有人如是言，吾如是答：天理是規律的爹媽，所有道理和規律都是天生的。又問：那天理到底是爹還是媽？再答：爹媽一體。

【張載】《二程粹言》記載：“子謂子厚曰：道者，天下之公也。而學者欲立私說，何也？子厚曰：心不廣也。子曰：彼亦是美事。好而為之，不知迺所當為，強私之也。”補充一句，學者而立私說，原因除了心不廣，還有識不高。心胸不廣則有私心，見識不高，則不知私心為私心，錯把自己的私心私意淺見偏見當成了正知正論。對於不明真道者，釋尊教訓得好：“慎勿信汝意,汝意不可信。”

【張載】性即天道。張載說：“天性，乾坤陰陽也。二端故有感，本一故能合。天地生萬物，所受雖不同，皆無須臾之不感，所謂性即天道也。”（《正蒙•乾稱篇》）又說：“性與天道雲者，易而已矣。”（《正蒙•太和篇》）倒過來說，天道即性。張載說：“天道即性也，故思知人者不可不知天，能知天斯能知人矣。知天知人，與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同意。”（《橫渠易說》）

【宗教】東海否定天有人格論，反對自身宗教化，並非反對宗教，更非反對民眾信仰人格神。宗教、百姓以天為人格神，那是他們的自由。維護百姓和宗教的信仰自由，原是王道題中應有之義。從容廳友言：“人有上智下愚，對天道之理解，君子以為仁，百姓以為神。利根上智，仁教來接，鈍根下愚，神教來接，各渡有緣。仁教乃天人不二之圓教，神教乃天人二分之離教。無論儒家義理許不許人格神之離教，但世間的確有此離教。對天之非人格與人格化之理解並存，是已存事實，儒者的責任是要為此兩者劃清界線，不使混濫。但劃清之後，神教如能導引剛強難化之頑愚眾生有所寸進，主仁教者亦當隨喜，蓋眾生根器多樣，教法不能泥一也！”這段話不錯，關鍵就是要明確天道和王道之大義，劃清儒家與宗教之界線，讓儒家的歸儒家，宗教的歸宗教。

【態度】吾對教主心態的警惕和反感由來已久，早已從理和事、歷史和現實等多方面透視其危害性，深知教主心態是為人為學為政之大忌。這種心態最大的問題就是極易滑向個人崇拜。想當年氣功界武術界商企界多少風雲人物，教主心態濃重，熱衷學習紅毛，把個人崇拜搞得熱火朝天，而今安在哉。這是人世間最不能搞、最搞不得的東西，搞這種東西的人，小則誤人子弟，大則誤民誤國，最後無不自誤。這種東西，即使正派乃至儒家來搞，都會搞成一地雞毛如王莽，何況邪派。古來所有邪教及其教主，無不自絕於天道和天下，以害人始以害己終！

【宗教】所有宗教教主，無論怎樣偉大，與中道聖賢相比，都有所不如。吾嘗言，儒門中任何聖賢都比釋尊偉大，遑論孔孟，儘管釋尊是所有宗教中最值得尊重的教主。能夠圓證性天而不遺、力盡人事而無漏者，唯吾儒家之聖；能夠盡己之性、盡人之性、盡物之性而參贊化育者，唯吾中道之學。

【宗教】宗教儒不能、也不可能領悟“天人合一”的妙義，必然天人割裂，性外拜天，強調“人在天之下”和“天在人之上”，臆想有一個人格神和准人格神的東西在上面接受人們的祈禱，還喜歡拉來“獲罪於天，無所禱也”的聖言為證。從容廳友一針見血地指出：“獲罪於天，無所禱也！是說違背天理，違背因果，祈禱外神求免無用，不是說有個老天爺坐在天上不聽祈禱而發怒降罪。”

【鬼神】老子說：“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這段話雖不中肯，卻也不錯。大道在上，聖賢在位，鬼神豈但不能傷人，保護人民都來不及。至於說“聖人亦不傷人”，就像說聖人不會作惡犯罪、王道不會禍國殃民一樣，雖然不錯，不成話也。

【神道】神道設教，這裡的神是形容天道之神妙。神道設教，可不是設立神教，宗神而教，更不是宗人格神而教。儒門可沒有這個權法，這裡來不得一點方便。否則的話，儒家豈非成了神神叨叨的神教？那就不是中道而立能者從之，而是立為宗教以導愚民了，烏乎可！

【神教】古代也有儒者稱儒家為神教。如張說《張燕公集》：“序四時於下地，調三光於上天。聖人神教，意在茲乎？”范仲淹《明堂賦》：“署聖法於圓闕，馳神教於方夏。”元代經學家胡震《周易衍義》：“因變通之盡利，以發揮其神教之功者，聖人之事業也；因變通之盡利，而興起於神教之內者，君子之德行也。”這些神教稱謂，與稱儒教、禮教、仁教、良知教無異，並非指宗教和人格神之教。

【鬼神】孔子說大罪有五，其四是“謀鬼神者罪及二世”。所謂謀鬼神，就是利用鬼神的名義以惑民疑眾，搞陰謀詭計。《王制》四誅，其四是：“假於鬼神、時日、卜筮以疑眾，殺。”意謂假託鬼神、時辰日子、卜簽蠱惑民眾者，誅殺。注意，人格神論和儒家宗教化追求，屬於觀念見識問題，雖然錯誤，非謀鬼神。

【儒聯】關於天人，吾有一聯曰：天在人上，人在天上；我在天心，天在我心。知此可以登堂矣。不知此理，永遠莫登中道之堂。不知此理即不知天。不知天，雖曰知人，很有限也。程子說：“不知天則於人之賢否愚智有所不盡，故學以知天為本。不知人則所親或非其人，所由者或非其道，故學者以親賢為急。”（《二程粹言》）

【儒佛】相對於儒家，佛教即使有宗，仍然難免耽空滯寂之弊。熊十力先生在《摧惑顯宗記》裡有一段話，值得所有儒生三復：“乾元遍為萬物實體，即於一一物而皆見為乾元，是故於器而見道，於氣而顯理，於物而知神，於形下而識形上，於形色而睹天性，於相對而證入絕對，於小己而透悟大我，於肉體而悟為神帝。徹乎此者，不獨無生死海可厭離，實乃於人間世而顯天德。人生日新盛德，富有大業，一皆天德之行健不息也。範圍天地之化，裁成天地之道。曲成萬物，輔相萬物，極乎天地咸位，萬物並育，一皆天德之行健不息也。人稟天德以成人能，即於人道實現天德，天人本不二，非可求天道於人道之外也。”（《十力語要初續》）

【名相】自由儒，外而追求王道自由，內而追求仁德自由。宗教儒，倡導儒家神學化和王道宗教化。兩者都信仰天道，但對天道的認證大不同，一是無人格而神，一是人格神。兩者都倡導王道，但對主權的認知大不同，一主張主權在民，一主張主權在天而反對主權在民。另外還有民主儒、哲學儒、生活儒、商企儒等等，各有各的特點，各有各的優點、長處和不足。注意，自由儒並不反對主權在天。終極而論，主權治權教權皆在天，但三權不能懸空和含糊，必須落到人道的實處，即必須有所歸屬。主權領域，民意具有權威性和決定性，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民意代表天意。同樣道理，治權在君，教權在儒，在治權教權領域，元首和儒家具有權威性和決定性。

【態度】道及形而上，非語言所能盡，非文字所能完全傳達。語言文字仿佛指月之指，渡河之筏，雖有作用，又有很大局限。關於性天問題，說不說在吾，隨吾興趣；聽不聽在人，各從所好。這方面吾對犬子都沒有一絲一毫勉強，遑論朋友，更遑論一般人。東海願不願意說，願意如何說，別人不必管；別人聽不聽得進，聽不聽得懂，吾亦不關心。懂了勿謝，不懂勿怨。大家各守本分，各安天命，自由自在，順其自然，豈不美哉。

2022-5-8余東海集於青秀山下獨樂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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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日記】東海儒鍾公眾號今日被永久封禁。通知曰：“由用戶投訴並經平台審核確認，涉嫌違反相關法律法規，已被永久封禁。違規內容：《東海所在，就是儒門----性天大義微言集》”雲。2022-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