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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絳:我是吃虧主義者 (ZT)
送交者: 伊可 2002年05月29日15:48:08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楊絳:我是吃虧主義者 (ZT)

楊絳:我是吃虧主義者
作者:張者


  錢鍾書先生已去世兩年多了,楊絳先生近況如何?作為他們的讀者有時便會掩卷自問。有這種內心發問的恐怕不只是我,還有許許多多的人。為此,筆者冒昧撥通了楊絳先生的電話,說想採訪……得到的答覆不出預料,楊絳先生婉言謝絕。說:"來日無多,閉門謝客,不接受任何媒體的記者採訪……"放下電話,我雖理解先生的婉拒,但心中猶為不甘。過了一段時間我又撥通了電話,我說:"想以一個普通讀者的身份見見您,就算是關心你的讀者之代表如何?"楊絳先生在電話中沉默了一會……末了,說:"好吧!你就算一個小朋友來做客,陪我老人聊聊天吧。"

  楊絳先生的確把我當成了忘年交。我們無話不談,一聊就是兩個多小時。後來,在我告別她時,先生送了我一本她剛翻譯出版的《斐多》,在扉頁上稱吾為小友。回到家再翻那書,見那字跡圓潤,工整有力,如硬筆書法一般,完全看不出是出自一位九十高齡的老人之手。

  ● 我不想活得長,活着實在很累。

  楊絳先生的氣色不錯,銀髮絲紊不亂,穿着乾淨素雅,臉上還有一層淡淡的紅暈。整個家沒做過多的裝飾,窗明几淨,一塵不染,水泥地在陽光下泛着一種青光,寫字桌上的書籍資料也整齊有續,讓人感覺特別清爽。楊絳先生說:"家裡的一切都保持錢先生在時的舊樣"。然後指着那個大寫字檯說,"錢先生在世時就坐這裡,現在他不在了我坐這裡。"

  我問:"錢先生已去兩年了,在他的忌日你是怎麼紀念的?有什麼儀式嗎?"

  楊絳回答:"什麼儀式也沒有,他和我都不愛儀式。"

  "最近您正忙什麼呢?"我問。

  "我不忙什麼了。錢先生去了,女兒錢瑗也去了,留下我打掃現場。"

  對於楊絳先生的家事我不敢過多觸及,我怕引起老人傷心。我連忙轉移話題,問:"你是說把這個家散了?是不是準備以錢先生或者你的名義設立一個文學獎之類的?"

  楊絳說:"捐肯定是要捐的,準備捐給公益事業,但不會以錢先生或者我的名義命名,捐就捐了,還留名幹什麼?"

  "那麼你最近的主要工作是什麼呢?"

  "忙很多事呢。所以我不歡迎一切外來干擾。"

  "你的身體很好,能活到一百歲以上。"

  "那就太苦了,我這幾年活過來就不容易。我為什麼要翻譯《斐多》呢?這是一本非常難譯的書,我就想把精力全部投入進去,忘了我自己。這本書的第一版一萬本已銷完了,明年就是第二版了。現在我就算是休息過來了,開始做我分內的事。我不想活得長,活着實在很累。"

  ● 我其實很羨慕做一個記者,但我不願做追逐名人的記者。

  在錢鍾書先生在世時,他從來不見記者,不上報紙,也不上電視。甚至一些所謂的學術活動也不參加。錢鍾書先生去世後,楊絳先生也如出一轍。他們為什麼拒絕媒體呢?雖然外界對此也有不少說法,楊絳先生甚至還出過一本叫《隱身衣》的書。在書中楊絳曾問錢鍾書:"給你一件仙家法寶,你要什麼?"結果兩人都要隱身衣。隱身於書齋,遨遊於書海,即便出門最好是人家都視而不見,見而不睹,"萬人如海一身藏"(見蘇軾詩)。作為一個採訪者當我面對楊絳先生時,我不由問起這個問題。楊絳笑笑,說:"不見記者倒不是對媒體有偏見,主要是怕他們寫我們,破壞我們的安靜。"

  "你的信息來源是通過報紙來的多還是電視的多?對網絡感興趣嗎?"

  "對於網絡我就沒有精力和時間去關注了,省省眼睛,我是新時代的文盲"。(笑)

  "除了《參考消息》,還看什麼報刊?"

  "都看看,看些新聞。報刊很重要,不過可以少一些,不需要這麼多。我其實很羨慕做一個記者,假如我做記者我就做一個像《焦點訪談》那樣的跟蹤記者,或者戰地記者,有一定危險性和挑戰性。但是,我不願做追逐名人的記者,訪什麼名人呀!"(笑)

  雖然楊絳先生的這番話讓我赫然,但我還是被她的坦率打動了。我說:"雖然您不想當名人,但你還是早早地出了名,據說比錢先生出名還早。"

  楊絳先生笑了,說:"這就證明出名沒什麼價值。"她輕描談寫地說:"當時我的劇本只是進步劇團用來掩護抗日運動的小戲。因為沒有政治氣味,還賣座。當時我怕出醜,廣告上用了’季康’兩字的切音。我家裡的姐姐妹妹嘴懶,總把’季康’叫成’絳’,我就用了’楊絳’這個假名"。

  楊絳成了楊季康的筆名,一直用到現在。在這個過程中楊季康這個名字消失了,楊絳這個名字卻深深地在人們的心中紮下了根。當年,楊絳聲名鵲起之時,錢鍾書卻默默無聞。

  一次,他們一起去看《弄真成假》,回家後,錢鍾書對楊絳說:"我想寫一部長篇小說。"然後把主要情節告訴了楊絳。楊絳聽罷大為高興,催他快寫。為此楊絳讓錢鍾書把大學的授課時間減少了,為了維持生活,楊絳連女傭也不雇,家裡的雜活自己全兼了。楊絳從小生活在優越的家庭里,哪裡幹過劈柴、生火的事,整天弄得滿臉油煙十指黑的。她急切地等待着錢鍾書完成小說,就是做"灶下婢"也心甘。終於,錢鍾書一鳴驚人,小說《圍城》凌空出世。

  ● 女人活在世上要比男人吃虧一點,吃虧就吃虧吧!我是吃虧主義者。

  楊絳先生是一位著名作家、評論家、翻譯家、學者,同時她也曾經是女兒,是妻子,是母親,這麼多角色楊絳先生是如何把握的呢?在不斷的角色轉變中她有何感想?

  楊絳說:"做女人肯定比做男人苦。我一直抱歉的是沒有做好一個媽媽,妻子做得也不夠好,女人也做得不夠好。一個女人有好幾個領域,每個領域我只能拿60分。"

  "很多人都覺得你做妻子是最好的,否則錢先生在學術上不會有這麼大的成就。"我說。

  "那錢先生做丈夫也是最好的!"楊絳驕傲地說。我不由笑了,沒想到九十歲的她還反應這麼快。

  1938年楊絳隨錢鍾書攜帶只有一歲的女兒回國。楊絳說:"回國後因為孩子的原因不能去內地,只有錢先生孑身一人去西南聯大。作為妻子我應該陪他一起去內地的。在上海我做了中學校長,還兼高三的英文課,作業都改不完,根本沒時間陪孩子玩。做女兒呢?在父母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在國外。我回國後,我母親已經去世了。"

  我問:"你的專業好像和教育無關吧,怎麼做了校長了?"

  "我開始學的主要是理工科,後來是法律和經濟。"

  "從資料上看,你的父親是上海著名的大律師,他當時卻反對你學習法律的。"

  "我學法律主要是想幫助父親,可是父親堅決反對。因為那時候的女律師名聲不好。所以我也沒能幫父親。一個女人的領域太廣了,要做妻子、做母親、還要工作,各個領域都很難照顧。我看現在的女人也一樣苦。的確,女人活在世上要比男人吃虧一點,吃虧就吃虧吧!我是吃虧主義者。"

  楊絳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她心平氣和地和你交談着,語言簡潔,娓娓動聽,臉上的微笑像一縷和煦的陽光,讓你覺得很溫馨。可是,這樣一個老人在"文革"中吃了太多的苦。社科院"文革"得比較晚。楊絳和錢鍾書都被"揪出來了",然後是無休無止的陪斗。在一次陪斗中楊絳被剃成了"陰陽頭",害得她整夜不睡,做了一頂假髮,大暑天戴上,悶熱不堪,也不敢外出,不敢坐公車,上班只好步行。當時在社會上被剃了陰陽頭的,就像過街的老鼠人人都喊打。"文革"期間楊絳的主要任務是掃廁所,楊絳愛乾淨,把廁所打掃得一塵不染,連水箱的拉鏈都細緻地擦乾淨,而且注意通風,沒有臭氣。這個女廁所成了她的"休息室"和"避難所"。紅衛兵來了,她就躲入女廁。這一段經歷,楊絳先生在《丙午丁未年紀事》中,講得很詳細。

  ● 我最留戀的地方是清華,可是我再到清華時,清華完全變了。

  "在這一生中你最高興的事是什麼?"我問。

  "我說不出來,沒有什麼高興的事。沒有什麼讓我得意的事情。"

  "那麼,你一生中最痛苦的事呢?"

  "那就太多了,我失去了錢鍾書,失去了錢瑗,現在剩下我一個人,這當然很痛苦。可是,我也撐過來了。

  我問:"在這個世界上您最留戀的是什麼?"

  楊絳回答:"我最留戀清華大學。我的一生都和清華大學結下了不解之緣。我年輕的時候一心想進清華大學。我的表姐,我的堂姐都是清華大學送出國的。我在念中學時跳了一級,趕上那一年清華開始招女生。可是,不到上海來招,我沒法考,只有上東吳大學(蘇州大學前身)。第二年清華到上海招生了,我原先班上的考取了兩個。我當時真後悔,如果我不跳級肯定也能考取,因為我成績比她們好。"

  過了一年,楊絳決定考插班生,名也報了,准考證也拿到了,偏偏在臨考試的前幾天她的大弟弟病危。作為姐姐的楊絳為了照顧弟弟哪裡還能抽出空去考試。不久,楊絳的弟弟去世,在考試的那些天,楊絳卻正為弟弟辦後事。

  我問:"您第一次進清華是什麼時候?"

  "那是大四的時候,"楊絳說。"我去清華借讀。我的朋友為我辦的手續,我去借讀了半年。這是第一次進清華。然後我決定考清華的研究生。當年考是來不及了,我就找了個自認為輕鬆的活,一邊當小學老師一邊複習功課。也算是工夫不負有心人,我終於考上了清華的研究生,圓了清華夢。"

  考入清華不但圓了楊絳的學業夢,也找到了她的愛情。在清華楊絳認識了大名鼎鼎的錢鍾書,當時錢鍾書正讀大三。楊絳母親為此跟自己的女兒開玩笑說:"阿季腳上拴着月下老人的紅線呢,所以心心念念只想考清華。"

  "在清華我讀了兩年,本來照規矩清華研究生畢業後要送出國留學。可是當時系裡說清華外文系的學生不送。我聽到這話後就決定提前畢業和錢先生一同出國。"

  "你的處女作也是在清華念書時發的吧?"

  "我當時選的是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課,大考的時候,我就交了一篇文章,叫《收腳印》。朱自清先生推薦給《文學季刊》發表了。這算是我的處女作吧!"

  "你當年和錢先生回國後好像是在清華任教吧?"

  "我們回國後,錢先生去了西南聯大,我當時帶着孩子去了上海。解放以後我和錢先生一起成了清華的教授。當時清華有一個老規距,夫妻兩個不能同時做正教授,我只能是兼任教授。職稱是教授,可是不能享受教授的待遇,不能拿教授的工資。按鐘點算,一個鐘頭只拿幾塊錢。"

  不久,中國的第一次政治運動開始,當時泛稱"三反",又稱"脫褲子"、"割尾巴"。知識分子耳朵嫩,覺得"脫褲子"粗俗,便稱之為"洗澡",相當於"洗腦筋"。楊絳先生的長篇小說《洗澡》就取材於這個時代。

  "當兼職教授很舒服,錢先生他們搞三反整天開會 ,我就躲着不參加。如果是教授開會我說我是家屬;要是家屬開會我說我是教授。我躲起來可以看很多書,預備功課。所以我寫《洗澡》是具體而為的。"

  1952年全國高校進行院系調整。 次年錢鍾書和楊絳被調入剛剛成立不久的北京大學文學研究所。1955年北大文學所隸屬中國社科院。 楊絳和錢鍾書就這樣離開了清華。

  "我最留戀的地方是清華,可是我再到清華時,清華完全變了。不久前清華送我一個匾,叫’壽與校同’。清華是1911年成立的,我是1911年出生的。"

  ● 中國的語言是我們喝奶時喝下去的,我們是怎麼也不肯放棄的。

  "你們這一代知識分子,在1949年時完全可以離開大陸的,為什麼留下了呢?"

  "很奇怪,現在的人連這一點都不能理解。因為我們愛我們的祖國。當時離開大陸有三個選擇,一個是去台灣,第二個是去香港,第三種選擇去國外。我們當然不肯和一個不爭氣的統治者去台灣;香港是個商業碼頭,我們是文化人,不願去。"

  "為什麼不出國呢?"

  "我們的國家當時是弱國,受盡強國的欺凌。你們這一代是不知道,當時我們一年就有多少個國恥日。讓我們去外國做二等公民當然不願意。共產黨來了我們沒有恐懼感,因為我們只是普通的老百姓。我們也沒有奢望,只想坐坐冷板凳。當時我們都年近半百了,就算是我們短命死了,就死在本國吧。"

  "當時外國聘請你們,你們都拒絕了?"

  "很多外國人不理解我們,認為愛國是政客的口號。 政客的口號和我們老百姓的愛國心是兩回事。我們愛中國的文化,我們是文化人。中國的語言是我們喝奶時喝下去的,我們是怎麼也不肯放棄的。"

  "現在很多年輕人以出國為榮,有些家長在孩子上小學、中學時就送出國了,對這種現象有何評價?"

  "出國深造留學我不反對,但如果一個孩子沒有任何文化根基就出國,出國後就變成外國人了,就被異化了。我不贊成很小就把孩子送出國。中國已有幾千年的文化傳統,中國文化不比任何西方文化差。出國留學可以學習人家的技術,但不能丟了文化根基。我十分愛我們的文字,幾千年中國的統一靠的就是漢字。你流浪到廣東去了,聽不懂他們的話,只要用漢字’告一個地狀’,人家就會向你伸出援助之手,你就可以回家。這就是中國漢字的好處。假如是拼音文字,一個村兩頭的讀音都不一樣,發音隨着時間也變化。中國地域廣大,可能都說同樣的語音嗎?"

  "現在台灣又搞了一套拼音來給漢字注音,你認為這會產生什麼後果?"

  "越南和中國以前用同一種文字。越南成了法國殖民地之後,法國人首先滅了他們的文字,改為拼音。我們出國時在船上碰到一個越南人,他痛哭流涕地說本來我們同用一種文字,現在不同了。那個人姓吳,可是拼音一變就成了’鵝’了,我都不記得是什麼聲音了。我們中國的文字是統一全國的保證,因為文字的統一保存了我國幾千年的文化。無論成吉思汗還是滿清王朝,他們統治中國之後,都被中國文化同化了,這可以看出我們文化的生命力。現在台灣搞的這一套完全是在搞分裂。漢字現在已有了繁體字和簡體字之分了,如果注音方法再不一樣,那就完了。我們要想統一祖國,統一文字是非常重要的。"

  "我十分理解您的愛國之情,可是國內歷來的政治運動讓你們吃了不少苦,現在後悔嗎?"

  "沒有什麼後悔的,人活着不一定全是為了享福。現在許多年輕人出國就是為了掙錢享受。活着為什麼?掙錢,然後花錢,花錢又掙錢,活着有什麼意思呢?我們老一代有許多人活着不是為了掙錢,還有一種理想的追求。"

  "你已是九十高齡的人了,你是怎麼看待生與死的?你怕死嗎?"

  "生、老、病、死都不由自主。死,想必不會舒服。不過死完了就沒什麼可怕的了。我覺得有許多人也不一定怕死,只是怕死後寂寞,怕死後默默無聞,沒人記得了。這個我不怕,我求之不得。死了就安靜了。"

  (選自《東方》雜誌2002-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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