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植物一樣的愛情

潔塵


一個醜小鴨，因為愛情，變成了一隻天鵝。越南首席導演陳英雄的《青木瓜之味》就是這樣的一個故事。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你想要的，一直在那裡，但你如果沒有一雙慧眼就發現不了；或者說，在神沒有給你慧眼之前，你發現不了。

在《青木瓜之味》裡，浩民少爺所要的正是女傭梅那樣的女人：恬靜、溫順。可是，一個灰撲撲的女傭，哪怕擁有再多的美德又能怎樣？地位低微不說，姿容還是平淡的。浩民少爺的視線里有的是女人，她們是鮮亮的小姐們，驕橫而麻煩。浩民厭倦了，受了冷落的小姐也走了。梅在收拾房間時，拿起小姐遺下的一支口紅，輕柔且鄭重地塗在自己的唇上———這個世界突然亮了起來，全然是因為鏡子裡出現了一張嶄新的臉。這樣一個嶄新的容貌，讓梅受了驚嚇，她似乎明白多年來暗戀少爺那些黑甜的日子可以結束了。那些遠遠地注視，那些怦然的心跳，那些換上僅有的紅色上衣為少爺上菜的黃昏……這一切都可以結束嗎？梅不敢相信。神幫了梅一把，讓瞬間靚麗起來的梅和少爺碰了個正着……結尾處我們看到，美麗典雅的梅穿着美麗典雅的國服，依偎在少爺身邊，讀着美麗典雅的書。

我不記得還有另外一部電影能像《青木瓜之味》那樣讓我對植物產生如此纏綿悱惻的愛意。晨光是黃黃的，嫩嫩的，翠綠得匪夷所思的葉子們一點一滴地緩慢從容地抖掉它們身上的露珠。晚光也是黃黃的，但有一點老，葉子們準備安息，那種氣質，像一個安靜舒展地度過了一天的婦人。這一切，全是用的特寫鏡頭，一個接一個特寫鏡頭，很長很慢，攝影機不動，似乎聽得到導演在攝影機後面喜悅的呼吸。我之所以只能說“葉子們”，那時因為它們都是熱帶植物，我不認識，而且，它們還有一種我不認識的翠綠。植物中的主角是青木瓜。被割斷的青木瓜，莖的斷面緩緩滲出乳白的漿汁；被剖開的青木瓜，裡面全是黃玉質感的圓籽；被炒好端上桌的青木瓜，少爺說，鹽放多了。所有的這一切，都在講述一個少女的愛情。梅像植物一樣，安靜，家常，不醒目的優美，怯怯地愛着一個少爺。終於，瓜熟蒂落，少爺像愛青木瓜一樣愛上她的清新和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