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竹:彼岸紫薇(15-17) |
送交者: 醉竹 2007年02月03日13:45:53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
(15) 又見紫薇 電話那頭像黑森森的巨洞,半天沒有迴響。蘭月忽然醒了,回悔得像在大街脫了衣裳,排山倒海的尷尬。她忙說:“我記錯了日子,今天不是愚人節。” 許雲波也醒了,急切切地找藉口:“你該知道我的心,我會努力幫你的,只是目前有個重要項目,搞得我最近很亂......”蘭月很禮貌地聽完他的解釋,雖然電話在她的耳邊一陣陣發涼。 又是一天。窗外的太陽一點點升高了,放肆地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回過頭來,王輝正好進了門,她看見他身上有幽靈一樣的光。 她只問了一句: “我的飛機票? ”他的聲音和眼睛全是乞求:“別這麼急着回家。” “機--票!” 她惜字如金。 濃雲下面是傾盆大雨,濃雲上面卻是碧空萬里,飛機在太平洋的上空滑行。歸去來兮, 物是人非, 前塵往事在蘭月眼前縱橫交錯,交錯的還有多少年前的舊淚,舊淚又落在新的傷口。 此岸彼岸, 此岸彼岸一樣的日月星辰,一樣的恩怨。她對自己說,我要回家!忽然又覺得幾分茫然和滑稽:中國美國, 何處是故鄉,何處是異鄉, 何處才是我的家? 美國南方的五月,百花差不多謝幕了,滿城寧靜的翠綠,似乎在悄悄等待着什麼,“嘩啦”一聲,也就是一夜之間,滿城的紫薇都開了,一樹連一樹的繁花,連成了紫色的雲,風過時,紫雲翻湧起伏,沙沙啦啦地響,又是一場紫色的花雨。花雨中撐起一把透明的小傘,傘下的戀人軟語呢噥。 蘭月知道,那都成了古代史。她對許麗說:“王輝留在國內處理一些事情,所以我先回了家。你不知道,回了一趟中國像回了一趟前世。”許麗說:“真的漫長,這些日子我也像在地獄熬。我們分居了。” “怎麼會這樣?”蘭月靠近了她, 心頭的同病相伶,還有份惜人惜己的溫暖。許麗一邊開車一邊張嘴:“我這一鬧,那幫人肯定樂瘋了, 什麼為綠卡嫁老美, 什麼為戶口賣靈魂。 都是留在美國的人,誰不巴望着那張綠戶口?”許麗心頭還有很多苦,母親要做腦手術, 兩個姐姐也下崗了。“我哪敢告訴國內,我也下崗了, 而且正在鬧離婚。 因為人在美國,就是家中的希望。”她現在跟一個老太太當伴, 雖然省了房租,但廚房不能起油鍋。蘭月便笑道:“歡迎到我家起油鍋。” 夕陽西落,落在教堂的塔尖,流光如金,漫過一朵一朵的紫薇花。 許麗問她,你聽過一首歌嗎: “為什麼要問我來自何方? 此岸彼岸, 異鄉家鄉, 浪跡天涯四海為家。 我曾說彼岸是家, 彼岸有我剪不斷的血濃情長, 我也把此岸當家,此岸的紫薇開不盡我的希望和思念。 別再問我來自何方, 我已把他鄉當成故鄉。 別再問我來自何方,紫薇花開的地方都是我的家 。” 蘭月問:“這是哪年流行的歌,聽了真想流淚。”許麗笑道:“流行歌會讓你流淚嗎? 是我一個台灣朋友寫的, 她叫夢吟,在美國學音樂教育 。 我和老公分居後,是她幫我找的房子。” 公司裁員後, 許麗很快又找到一份臨時工作, 州政府圖書館。她在裡面搞信息系統, 一小時15美元, 一周37小時, 純粹磨洋工, 正經八百兒幹活的沒兩個, 全都是混飯吃的主兒。蘭月問她怎麼當上混飯吃的主兒? 許麗笑道:“瞎貓撞到死老鼠。邁特的一個表哥在裡面當官。” 蘭月便說:“還是邁特好,工作能轉正嗎?” “慢慢熬唄, 一隻腳已跨在了門邊, 身子遲早會挪進去。裡面好多人都是混的這條路,你以為是憑真才實學? 這麼多草包, 如果放在資本家的公司, 兩天就現了原形,滾鴨蛋吧!” 上班幹什麼, 喝咖啡, 聊天, 串辦公室, 那流言是滾滾滔天。 誰誰誰的女兒沒結婚就大了肚子,害得當媽的周末去教堂都不好意思。誰誰誰五十幾了還沒有男朋友,有意跟旅行社去了趟以色列,就是想在路途中釣一個有錢的猶太人。
許麗對蘭月笑道:“我搬進你的家,你跟王輝說了嗎?” “我的房子,我作得了主!”
湖畔芊芊的草地上,一群小孩正在踢球。 黃頭髮, 紅頭髮, 又是雀躍又是尖叫,好像第二天就能變成馬納多納。 自打美國女足在世界盃出夠了風頭, 足球一夜間就時尚了。蘭月一轉頭,正好看見足球滾進了湖水, 自個兒歡騰着朝前游。 “能不能幫我們撿回足球?”為首的是個小胖子,有海藍色的大眼睛。 蘭月認識他, 他爸爸喜歡園林,曾教過她怎樣剪枝。蘭月說:“我怎麼幫你, 我又不會游泳。” 他以為中國人都會功夫, 會在水上打漂, 他昨天剛看了《臥虎藏龍》。 李安的電影這麼容易騙了小老美,蘭月和許麗都笑了。蘭月走到紫薇樹下, 解了木船的繩索,回頭對小胖子說:“我要是有功夫就不用船了。” 船是王輝造的,紫薇也是王輝種的。到處都有他的痕跡。
什麼病?心病。許麗的身體朝沙發上一靠,“你當我是傻瓜, 每次一提王輝你就躲, 吱唔吱唔的你又不是鳥兒。”蘭月的頭點得很乾脆:“我們快完了。” “在國內遇了蜘蛛精? 是個什麼人物? ” “算是一個朋友吧。 ” “呸!我就知道女人根本沒有真朋友。” 許麗咬牙切齒地喊, 完全忘了她和蘭月都是女人: “全是嘴放狗屁, 越是走得近的好朋友, 越是看不慣你比過了她。 當年在國內讀研,有個女人和我好得飯菜票不分。 我什麼都幫她, 結果......” “她搶了你的男朋友? ” 蘭月豎起了汗毛。 “不,她撕了我的美國全獎通知書!” “憑什麼咬定是她? ” “我有種直覺, 逼得我發了瘋, 有天清晨, 趁她還在床上,我把水果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 蘭月沒想到許麗是這般兇猛的野獸。她到底怕野獸, 還是承認了, 哭着說, 她比許麗努力, GRE也比許麗高, 為什麼許麗拿了全獎, 而她連個半獎也沒撈着。 蘭月像在月球上盪鞦韆:“世上還有這麼毒的朋友,你讓我以後怎麼信人。 ” 許麗便問那妖精怎樣纏得王輝不想回家。蘭月說她 美若天仙, 不食人家煙火。 “不食人家煙火? 她不吃飯, 不拉屎? 整個人會光合作用? ” 蘭月說算了吧,談談你和邁特吧。 邁特和許麗屬於辦公室戀情。戀愛的時候也很爛漫,結了婚,日子久了,疲憊感就來了,便慢慢地脫了畫皮,現了原形。任何夫妻都一樣,並不分種族和國籍。 蘭月很理解她:“人們動不動就上綱上線, 什麼語言難以溝通, 思想不能交流。 青梅竹馬長大的,還不是一樣鬧離婚的。”許麗盯着茶杯里的紫薇花, 花瓣兒隨水舒展,秘密和美麗都展開了。她笑而不語。 一個人靜下來,蘭月忽然覺得自己太蠢。設計出一個圈套讓丈夫鑽,自己到底想要什麼結果?想要他鑽進去,看手腳都捆住了,像頭狼狽的狐狸,你就快樂了嗎?第一次是被老天戲弄了,而這次卻想同老天打賭,你賭得過老天嗎?男人就是老天造的動物,你不防,卻偏要誘!誰又經得住誘惑,女人也一樣,那天如果不是許雲波的口音綻出了問題,她或許已心動,心一動,身體也着動。女人難道不是動物?
蘭月買菜回家,看見夢吟和許麗坐在客廳。見了蘭月,夢吟忙擦乾臉上的淚,勉強掙扎出一個笑,指着盤子裡的蛋撻說:“我剛做好的點心,你也來嘗嘗。”蘭月嘗了一口,對夢吟笑道:“沒想到你這個才女還這麼能幹,你寫的那首《此岸彼岸》,我都能唱了。” 夢吟走後,許麗對蘭月說:“你知道夢吟為什麼哭,她父母反對她的男朋友,男朋友是個搞搖滾的美國人,瘋瘋顛顛的,也沒有正當職業。”蘭月說:“夢吟在美國有好職業。”“什麼好職業,知道才女在哪兒上班嗎? 在城區的老黑小學教音樂。”“ 是教會醫院隔壁的那家? ”見許麗點頭, 蘭月喊了聲:“我的天!” 她知道那家老黑小學, 朋友的孩子在那裡上學, 第一天就被群小老黑圍攻。 許麗說:“沒有一個白人老師能在那裡呆上一星期。 有個大魚嘴的女人回台北探親,像吐魚泡泡一樣什麼都吐給了夢吟父母。” 蘭月說:“那夢吟能怎麼辦?”許麗說:“還是聽父母的吧。”蘭月哼道:“為什麼要聽父母的,只要自己愛。” 許麗搖了搖頭:“男人必須得有份正當職業,否則這個家非散不可。”蘭月笑道:“邁特沒有正當職業嗎?你為什麼要同他散?” 說來話長。那本是個美麗的天, 有暖洋洋的春風和陽光。兩架尺寸不同的飛機相撞了,把藍天撞了個窟窿。全世界都仰起頭來看熱鬧。美國說:我們只不過執行慣例, 撞了你的飛機只是個事故。 中國很生氣:你在我的領空撞了我的飛機, 你必須道歉。美國不想道歉,總覺得道歉有失大國的尊嚴。於是語氣還挺堅硬: 就像公路上的一場車禍。 我們只能遺憾而不可能道歉。 “道一聲歉真有這麼難嗎?”電視新聞里, 被扣機組人員的家屬在國會樓前嚎啕大哭:“ 你們不道歉我丈夫就回不了家!” 客廳的燈很亮。許麗用勺子在湯碗上一敲: 有什麼好哭的! 就是美國道了歉, 你老公也不想回家見你的馬臉。 那些日子, 她的心是暴雨後的泥巴地。 公司搞裁員,搞得風聲鶴唳。 眼見幾個部門的 頭兒 被幹掉後, 下一槍就該他們這些蝦兵蝦將。 半年前為了趕一批貨, 她夜夜加班到凌晨, 眼睛都成了金魚。現在資本家不要人了, 一腳踢出去, 連條狗都不如。 邁特知道她心情糟, 稍不如意就用中文罵人, 也不知她在罵誰。 他還是勸她:你別急, 急也沒用, 美國的經濟就是這樣子,一陣好,一陣衰。 我有個表哥是個電器工程師, 92年經濟不好,夫妻都失業了, 一家五口人總要吃飯啊! 他就去幫人修車。 窗外傳來狗叫聲,尖厲得像要吃人肉。 許麗從桌邊站起來,看見窗外的大狼狗在草坪上蹦跳。她恨不得手上有把槍,子彈穿破它的腦袋。她喊:想過什麼法兒, 把它毒死。一杯冰水差點從邁特的手上滑下來: 你的心中為什麼充滿了恨! “我恨! 恨死你們美國了。” “那就滾回老家吧,誰也沒用繩子捆你。”邁特冷下了臉。但是第二天他就軟了,空氣里有誘人的濃香,那是他喜歡的早餐,香脆脆的英國Muffin餅,鬆軟的炒雞蛋。她酸了他幾句,又打了他一下,還是順水推舟貼在了他的胸口。 這樣的遊戲兩個人也不知玩了多少遍。 邁特的運氣奇好, 裁員風浪沒有吞噬他,反把他推上了人事部經理的椅子。 他知道妻子的個性, 是一塊當不了主婦的材料, 便托人將她安排在政府圖書館,總有轉正的機會。 但許麗回家總有一捆抱怨,不是嫌自己工作太低級, 就是罵同事蠢笨如牛, 是納稅人供養的一群廢物。 邁特聽多了耳朵發聾,開始回她:你哪來這麼多的狗屎。不僅狗屎多,她的苦水也多, 媽媽重病必須動手術。邁特說企業難道沒給員工買保險?交了稅,社會安全那筆錢呢?她給他解釋得清嗎?這不同的國情,只好把自己在公司的失業金寄回了國。邁特表面不說,心頭還是陰着,有天突然飛出一句話:你要是出個什麼事,他們能管你嗎? 心情暗到了深井,又遇了鄰居的狗! 她沒有出聲, 從地上揀起一塊石頭, 只不過想嚇唬嚇唬這個傢伙。但鄰居家的孩子跑了出來, 眼睛出了火。罵她是討厭的中國人,霸占了我們的飛機, 中國人全部滾回去。許麗說,到底誰該滾, 美國是印第安人的老家, 印第安人有你的嘴臉嗎? 鄰居的孩子哭了, 因為罵不過許麗。許麗也哭了,這還活不活,連小兔崽子也敢欺負她。四面八方都是黑沉沉的悲傷, 重病的母親, 下崗的妹妹, 自己在沒邊的雪地里滾爬,有一群狼在遠處長嚎。不,那是警車的長鳴。鄰居報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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