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筠上大三的時候，班上的女孩子們基本上都有了相對固定的男朋友，陳筠卻屬於
“待折”之列，雖然她算是個相當出色的女子，漂亮、開朗，追求她的英俊男生也
不少，但她總是拒人千里，而且總是說：“都是些不成熟的小男生”，女生們以為
她是喜歡成年男子，都笑她將來大概要去“傍大款”。
年初的一次舞會上，班上的“一號帥哥”王斌請陳筠跳舞，並且藉機向她約會，陳
筠沒有答應，而且為了擺脫王斌，她主動走過去邀請另一個男生李明。李明個頭不
高，其貌不揚，戴着深度眼鏡，是個典型的書呆子形象。李明對陳筠的邀請十分意
外，但他並沒有猶豫，帶起陳筠走入舞池，跳起了華爾茲。令所以人都很驚訝的是，
李明竟然跳得非常好，陳筠覺得他的帶舞相當自如，自己也輕鬆飄逸，倆人配合得
十分出色。陳筠忍不住對李明說：“你跳得真好，為什麼很少見你請女孩子跳舞？”，
李明微笑着說：“我在等一個主動請我跳的人”，陳筠看着李明眼裡的閃光，不由
得心跳加快。舞曲結束後李明將陳筠送回開始起步的地方，音樂再次響起的時候，
另一個男生來邀請陳筠，陳筠忽然希望李明阻攔，但李明做了個“請便”的姿勢，
然後走開去邀請了另一個女生，陳筠有點失望。王斌看到這一切，冷笑一聲，再也
沒有接近陳筠，也從此走出了陳筠的世界。
陳筠和李明“談朋友”了，同寢室的女孩子們都不理解：“不就是跳舞好些嗎？陳
筠你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那什麼什麼上面啊”。李明不僅外貌一般，而且不善交往，
常在實驗室將女孩子冷在一邊，女孩子們覺得他十分乏味，按照她們的說法，他真
是個“干煸牛肉絲”--學校食堂的干煸牛肉絲是有名的難吃，而這個李明偏偏喜歡，
從不錯過。陳筠卻覺得，李明成績好，人也老實，相貌可以讓女人放心，那些帥哥
們不知道有多少競爭對象呢，何況他的舞也跳得好，不算是太無味吧，自己期望的
就是這樣的人，他起碼肯定比自己的父親要可靠。
陳筠記事起母親就和父親不在一起住，當時的環境，離婚不容易，所以倆人也還沒
有完全分手，但陳筠的父親極少回家。即使回來也就吃頓飯就走，陳筠的母親廚藝
很好，但陳筠目睹過母親費盡功夫做出菜飯，卻仍舊留不住父親的人。陳筠一直不
明白為什麼同處一個城市的父母不想法調到一個工作單位，直到快初中畢業，父母
一次里決裂性吵架中，她才知道，父母不和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情，而且，根據母
親的說法，父親在外面有了“別人”。她清楚地記得母親說：“我一頓飯一頓菜地
侍候你，家務事從沒讓你理會過一點，你還要怎樣？那女人有什麼好？不就比我年青、
漂亮些？你以為你一輩子不老？你真是無情無義！”，父親煩躁地說：“除了做飯，
你還知道什麼？”。陳筠偷視過父親的“情人”：一個比母親年青、比母親妖饒的
女人，但陳筠認為，母親之所以失敗的真正原因並不在容貌，而是在於“那個女人”
是個大學畢業生，而母親卻只是初中文化，母親只顧家務而忽略了自己的學識和研
究生畢業的父親的差異了。陳筠還認為父親的相貌堂堂本就是那種“花心腸”的基
礎。父母離異對陳筠的打擊很大，她恨父親無情，也恨母親軟弱，當母親不厭其煩
地教她做菜時，她總是固執地拒絕，並且在一次母親向她嘮叨“要抓住男人的心，
先要抓住男人的腸胃”時，她脫口而出明顯的事實：“你的炒鍋並沒有抓住我爸的
心！”，陳筠清楚地記得，當陳筠衝口說出那句其實她忍了很久而且並不想說的話，
母親停下了手裡的活，看了她一會，然後說：“將來你別後悔”。當時陳筠就下決
心，將來自己一定要上大學，交男朋友時對方一定不能相貌太英俊。
現在，陳筠覺得，李明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她對“閨中秘友”小嫻說：“寧可自己
高配低，只要我願意，這樣起碼減少了對方出軌的危險性。”，小嫻笑她是“買保
險”，陳筠說：“難道誰不是？要研究歷史、現狀，看那種保期最長”。小嫻說：
“自己保自己最可靠”，陳筠說：“難道你真的可以一輩子獨身？”，小嫻嘆口氣：
“也許”。自從陳筠和李明好上後，小嫻大概是同班女生中唯一一個沒有談朋友的
了，但只有陳筠知道她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她熱戀的中學同學去了另一個世界。
陳筠22歲畢業，和李明分在同一個城市，兩人都找了份工資不算高的工作，然後努
力工作贊錢，李明的父母一致催促並許諾提供贊助，於是第二年兩人就結了婚。兩
人的工作單位不在一起，都是早8晚5族，房子不大，只有一室帶廚衛，但兩人都還
算滿意，因為比起那些合住一間中間拉帘子的家庭來說，他們很是不錯了。
家庭生活，無非柴米油鹽，但兩人婚後才發現，雙方原來覺得很一致的共同特點
“不會做家務”卻成了共同的缺點。陳筠離家遠，李明離家近，陳筠希望兩人分擔晚
餐，但實踐下來很糟糕，因為李明不僅做糊飯，而且幾乎點着了房子，陳筠急切之
下說了他幾句，李明陰沉了臉，一天沒有和她說話，作為獨生子，他在家裡可以從
來不沾家務的，他倒不在意陳筠說他做得不好，但陳筠說的是“你這個傻樣，當初
真不知道是怎麼看上你的”。陳筠也自覺得有些造次，於是懷着歉意承擔了晚餐任
務。但她的手藝也不怎樣，李明胃口不是太好，嘴又比較挑剔，於是到外面買現成
的回來加工就成了家常便飯，陳筠覺得工作太忙太累，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來學習
做飯，所以她的廚藝一直沒有多少改進，而李明，自從第一次失敗也就理所當然地
再沒有做過晚餐，但在陳筠的堅持下開始洗碗。他從不抱怨陳筠的家務活，但也從
沒有讚揚過。
孩子是在陳筠24歲那年生的，陳筠家事更忙，已經考取了研究生的李明也無可奈何
地增加了“家政工作”，雖然仍舊笨手笨腳，但陳筠覺得無論如何必須讓他做一點，
因為她不想讓自己一個人承擔所有的家務成為李明的習慣。陳筠記着母親的教訓，還
堅持自己也要考研究生，李明非常不贊成，因為兩人都讀書，孩子怎麼辦？陳筠提
出讓雙方的父母幫忙，李明說房子太小父母來無法居住，而且自己也不願意勞煩雙
親，兩人激烈地爭吵了一次，之後冷戰了三天，還是陳筠主動和好，她說，書她是
一定要讀的，大不了自己帶孩子，“誰讓我是勞苦的命呢？”，李明聽了沒有做聲，
過了好一會才說：“也許你確實找錯了老公”。陳筠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李明
也沒有過來安慰，兩人再次陷入冷戰。如此三番，李明終於妥協，不再阻攔陳筠考
研。
陳筠在26歲那年開始一邊帶孩子一邊讀研究生，婆婆看不下去，時不時將孫子接到
爺爺奶奶家過幾天，回來後孩子就嚷着爺爺奶奶家的飯菜好吃，還說媽媽一點也不
會做飯，陳筠問，什麼菜那麼好吃？兒子想了想，什麼都好吃，尤其是“扒燒牛筋”
又香又軟，“味道好極了”。其實，他們也經常去李明家裡過周末，陳筠也知道婆
婆的手藝好，而且經常旁敲側擊地提醒陳筠家務不周到，但她可以不理會婆婆的嘮
叨，卻不甘心兒子就這麼被“收買”，自己試着做了一回，結果父子兩都笑她：
“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咬都咬不動，還是算了吧”。陳筠有些泄氣，加上兩人經濟緊
張，也沒有再去嘗試那些“美味佳餚”。
兩人畢業後都重新回到工作中，一切都還順利，存款逐漸增加，房子逐漸增大，兒
子也比較聽管教，陳筠因為業務好被破格提升到了科室主管，李明卻因為人際關係
不好而一直在做基層工作，不過兩人都很忙，讀研期間分擔家務的做法持續了下來，
只是李明承擔的部份隨着陳筠業務繁忙而逐漸增加，但他並沒有抱怨，生活開始成
了一種慣性。
事情是在陳筠33歲那年發生的，雖然陳筠心裡早有不安，但她不願意正視，她不願
意隨便懷疑工作壓力比她重的李明，雖然他開始晚回家，開始出長差，在家開始經
常走神，開始對她在床上過份熱情或過份冷淡。
那天還是獨身的小嫻打電話告訴陳筠，說在一家飯店看見李明和一個女人在一起。
陳筠無論如何也不信，甚至懷疑小嫻心理有毛病才這麼說，小嫻冷笑着說：“你自
己看吧”，掛斷了電話。陳筠覺得自己象鴕鳥，但她無法面對自己終於要走上母親
老路的事實，她決心查個清楚。
當陳筠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女人”既不漂亮，
也不年青，雖然風韻尚存，但怎麼看也比不上自己，而且，她竟然只是高中技校畢
業，在一家醫院當護士。
陳筠和李明對峙了很長時間，李明終於承認自己和“那個女人”好上了，但就是不
說“為什麼”。陳筠看着低着頭的李明，忽然覺得十分疲倦，當陳筠怒氣沖沖地向
李明指出他的背叛行為後，他們大吵了一次，李明理屈詞窮，敗落下來，然後兩人
冷戰了將近三個月，李明並沒有因此收斂，反而更加頻繁外出不歸，陳筠決心攤牌：
“好吧，既然如此，你到底想怎麼辦？如果你不離開她，我將提出離婚”，李明沉
默了好一會，也疲倦地說“我們離婚吧”。陳筠盯着李明，實在不願意相信自己的
耳朵，她用一種幾近乞求的聲音低聲說：“起碼，你要告訴我，為什麼”。
“為什麼？”，其實李明自己也不十分清楚，他只覺得和那個護士“淑”在一起生
活覺得輕鬆，而在沉重的工作和家庭壓力中，這種輕鬆是可以上癮的，淑是個離了
婚的女人，對李明十分崇拜，而且溫柔如貓，李明倒還從來沒想到過要離開陳筠，
但當面臨選擇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淑才是自己能夠一起生活的人，她不會對他居
高臨下，不會使自己產生壓迫感，在她身邊自己更覺得一個男人的驕傲，但李明不願
意顯示自己的弱點，他要找一個理由，一切必須是--至少看上去是--陳筠的錯。李明
並不善於表達，當年和陳筠跳舞時說的那句關鍵的話，是他練習了一年的台詞，正
如當年他暗地裡練習了一年的跳舞希望一鳴驚人，只是沒想到竟然得到了陳筠，雖
然陳筠的漂亮使他非常動心，但也使他有一種自卑感，婚後他本來希望通過學歷高
出陳筠，沒想到陳筠不僅也追了上來，而且還在工作上超過了他，李明不希望自己
總有危機感，他不是一個喜歡承受壓力的人。現在被陳筠逼到角落裡，他終於說出：
“因為她比你溫和，因為她不會說我無能，不會覺得嫁我吃虧，因為她。。。做的
菜可以和我母親的媲美，不會讓我回家以後只有涼水喝！我討厭透了每天去洗那些
必定要再次弄髒的碗，而你大概至今還不會做我最喜歡吃的干煸牛肉絲！”，陳筠
瞪大了眼，象看見了一個陌生人。
陳筠離了婚，她很長時間無法恢復精神，生活似乎失去了意義。她拒絕了母親要她
回家的提議，倒是接受了小嫻一起出遊的要求，她將兒子送到母親家裡度假，自己
和小嫻一起去了海南島。小嫻看到陳筠精神萎靡的樣子，勸她多為自己想想，別太
難受了，陳筠說：“我就是在為自己想啊，我母親敗給了一個比她年青、漂亮、有
學歷的女人，現在我又因為學歷被一個比我相貌差的女人擊敗，到底錯在哪裡了！”。
“陳筠，你沒有什麼錯，你母親也沒有什麼錯，我們唯一的錯犯在預期值上。你避
免了你母親的道路，並不意味着能夠避免你自己的結局，你知道紅玫瑰、白玫瑰理
論吧，男人總認為沒有挑的那一朵更好。即使你父親最開始是與他的第二個妻子結
婚，也許還是會找你母親那樣的女人做“第三者”，李明即使和那個護士結婚，也
許就會找你來做“第三者”。也許他們總在找一個完美的女人，也許你們原本確實
就每看準對方的性格，誰知道？反正，男人離開老婆都有他們的理由，而且都要看
上去即使不是你的錯也是你的誤，其實，誰和誰呀？你應該向他們學習，也要不滿足
於現有的老公，也去找一個完美世界。不是很多女人都這麼做嗎？”小嫻一副“諄
諄教導”的樣子，陳筠聽了不禁氣笑道：“你是不是把男人看透了？這是不是你一
直獨自身的原因？”，小嫻沉默了：“不是，你知道的，我不過是心別有所屬罷了。。。”。
兩個人坐在“天涯海角”的石頭附近，帶了些食物和啤酒來，坐在海灘邊上吃喝，
陳筠說：“小嫻，還是有很多夫妻還是很美滿的，也許我們都不應該過於悲觀”，
小嫻說：“也許，但你看，這個天涯海角並不是真的天涯海角，你以為到了天的盡
頭其實連邊都沒有摸到。何必強求美滿，隨遇而安，隨緣而行吧，不過，這陳皮牛
肉太老了，一點不好吃，回去我教你做干煸牛肉絲，其實幹煸牛肉絲可以做得很好
吃的，當初是誇獎李明了”，小嫻突然停住話頭，自責地看了看陳筠，陳筠已經喝
了幾瓶啤酒，她笑呵呵地說：“這麼說你廚房藝術大有進步了，是準備給誰的啊？”
“給自己啊”，小嫻也笑嘻嘻地回答。
“不是等着什麼人來享受？”，
“是啊，只要那個人有那個運氣”，
“哈哈，準備充分啊”，
“是啊，不能打無準備之仗，什麼人說的來者？”，
“反正不是女人”，
“女人總是準備不夠”
“是男人的要求老在變”
“我們不是為了男人而活着”
“但我們必須給男人準備晚餐”
“嘿嘿，我們倆真象是盲人給瞎子解說什麼是光，還是自己多享受吧”，
“為干煸牛肉絲乾杯”，
“為干煸牛肉絲乾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