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已經沒有讀書，更少再有這樣讀到入心，賞心悅目，欲罷不能
的感覺。這阿城果然是文字大師，一本閒言閒語的話，竟字字珠璣
一般。忍不住要錄下來，或者可以反覆咀嚼：

“中文裡的頹廢，是要先有物質，文化的底子的，在這底子上沉溺，
養成敏感乃至大廢不起，精緻到欲語無言，賞心悅目把玩終日卻涕
淚忽至，紅樓夢》的頹廢就是由此發展起來的，最後是“落了個白
茫茫大地真乾淨“，可見原來並非是白茫茫大地。”

“天津人古子裡有一股‘純侃’的精神，沒有四川人擺龍門陣人的的
妖狂，也沒有北京人的老子天下第一。天津是調侃自己，應對神速，
幽默嫵媚，象蚌生的珠而不必圓形，質好而多變。天津一地的聰明
圓轉，因為在北京這個天子腳邊，埋沒太久了。”

書是匆匆的翻完了，總是覺得意尤未盡，心裡麻麻癢的。這些年來，
見得多的是偶像的倒塌，這樣一來，難免自己也有些意外。

阿城是喜歡世俗的，世俗里的一份自在與自為。一份生動自如。不
霸道，也沒有什麼媚態。他亦在不斷的自省，關於年輕時的生硬，
與所謂的文藝腔，沒有腔的文字方是好的。

想起當年一個朋友說我的文字，是學院派，意思恐怕也是說這樣的文
藝腔吧，他雖年輕，對文字的感覺卻是好的，只是年輕的還過於偏激，
不過看清原由。其實，那樣的世俗的感覺，是需要一種生活的背景的，
在一個地區自小浸淫，或是來自父輩，或是來自一種生活的環境。我
是瓶中長大的，漂的地方雖多，但總是隔着一層，根一直生不下來。
現在喜歡廣州，當了半個家鄉一般，深想也並不只是因為這裡的美食
與生活的方便，或者正是因為唯有這個地方給了我一點點世俗的歸屬
感。

象這樣漂來漂去的人，原是應該寫些魔幻一類的東西，不着邊際，也
會不露破綻。只是年事漸漸的長了，生活也一日一日的安定了下來，
瘋魔的念頭少了，從何而寫呢。

這樣的愛阿城文字，更多是愛他娓娓道來的從容，不急不躁的，沒有
試圖說服，但是心裡是篤定的。從小覺得得了道的人便是這樣的，只
是家族淵源，全部都是真性情，家人相聚時都是一派天真，要惱便惱，
喜則得意忘形，半點不會收斂，遺傳也好，影響也好，這樣的氣度，
總也是學不來，學不來，則心生仰募，只想知道，阿城先生在自家裡，
是不是也是這樣不緊不慢，不急不惱的樣子。這種氣派一擺出來，看
上去即是大家了。

愛寫能寫世俗的人，除需要有一個可供觀察的環境外，也一定是一個
細緻的人，喜歡生活的細微處，有天性的成分。粗線條，喜歡提綱攜
領總結歸納的人，寫起來，三言兩語，簡而化之，文字乾枯。這樣的
人，除天性比較疏懶，便是愛擺些小聰明。不幸的是本人怕就是其中
一個。這一弱點成為寫字時最大的障礙。難以進步。好在留有藉口，
寫字的目的只是娛樂自已與三兩個友人，總不至怡笑大方。但是認真
下來，應該也知道向哪個方向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