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王家衛、周星馳
在卡夫卡筆下某個平凡至極卻又有着歷史意義的早晨,旅行推銷員格里高爾薩姆沙從噩夢中
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碩大的甲蟲。
時間把這一切變成了可能,如今的我們似乎也習慣了過一種“變形的生活”。只是每個人出
門之前都小心翼翼的檢查一番,惟恐比別人變得更像一隻甲蟲。當然也會有人無意中暴露出
變形的痕跡,這難免引起人們的驚恐,成為議論的中心話題。比如張藝謀,當年給人們帶來
了一部《有話好好說》時,立即就有人茫然地看着他那雙十足昆蟲類的複眼——在這雙眼中
一座都市分裂成一個個高速運動而誇張變形的破碎影像。其實這一切並非完全在一夜間發生
,七、八年前他就曾拋出一部讓人難以定位的《代號“美洲豹”》。張藝謀後面的新片以自
己的方式加速了“都市”這一符號的變形過程。看過這些影片,有人指出其技法是對王家衛
、塔蘭蒂諾的模仿,也有人批評其刻意的“幽默”已變成周星馳式無厘頭搞笑,也許張藝謀
正是在這兩者之間尋找某種新的表達方式。
王家衛的電影一直被視為香港電影純藝術方向的代表,從《旺角卡門》、《阿飛正傳》、《
重慶森林》、《東邪西毒》、《墮落天使》到今天的《春光乍泄》,其極具個人風格的電影
文本獲得了評論界的一致好評。然而他的電影本身所負載的東西卻總是難以傾盡。在我看來
,王家衛的那些支離破碎的故事無論發生在塞北荒漠,還是在遙遠的阿根廷,其底層總是有
一個發生在香港這座大都市裡的潛文本,這個潛文本的主角是一個敏感而固執的藝術家,他
把電影的生產過程看成一場遊戲,樂此不疲。在他的影片裡人物大多孤獨而自閉,同時又渴
望愛情,渴望交流,但又在選擇與逃避之間動搖不定。按他自己的說法其影片主題就是“拒
絕”二字,因為害怕被拒絕,而拒絕一切。在王家衛那裡“都市”正是一種無法拒絕卻又令
人試圖逃避的東西。而更具戲劇意味的是他的關於都市的嘈雜、流動的一系列意象也日漸成
為都市文化的一部分,成為了一種快餐式的表達方式,以至於人們一見到高速攝影攝下流動
的車流、人群,搖動不止的攝影鏡頭,就會下意識的想到孤獨、疏離、茫然等等詞彙。
與王家衛相對應,周星馳出演的一系列影片卻把影片的觀賞過程變成一場遊戲,似乎還少有
人想進一步挖掘其電影文本底層的意義。欣賞他的人求得的是消遣,而非“意義”,而學院
派們又將他視為無意義的文化垃圾。然而周星馳式喜劇中所使用的一系列“搞笑手法”,不
正是後現代藝術家們所最熱衷的“拼貼”、“戲仿”嗎?他在電影中時常使用的穿幫笑料,
也暗合了布萊希特的理論初衷,如果說王家衛還是一個熱衷於文本實驗的現代派的話,周星
馳無疑是具有強烈文本意識的後現代主義者了。無論使用何種手法,電影都只能是供消費的
文本,電影所提供的意義不過是批評家的牽強附會,而觀眾的觀賞期待正是被“搔癢”,而
不是被打動。因而在他的作品中無論古裝、時裝,“都市”都作為一個重要的角色而出現,
當然他具有的可能是影院經理一類的身份。
以上兩人也許代表了都市電影的兩極,我們難以用一種永恆的標準來評判他們。如果說王家
衛比周星馳更“高雅”的話,我們不得不指出周星馳式喜劇中有着更多的英雄主義的正面意
識,而王家衛表達的全是灰色甚至黑色,至少在我看來他們都要比許多好萊塢大片更有價值
,因為那些影片不過是用精緻的夢幻麻醉觀眾罷了,而他們各自把生活的背面和人自身的無
聊展現給我們。
那麼變幻不定的都市給張藝謀留下了什麼呢?沒有王家衛式精英的頹廢與孤獨,也沒有周星
馳式市民階層的樂觀與嘲諷,張藝謀不動聲色的把自己“變”到了電影裡。是啊,也許我們
只應把他看成一個在令人目眩的高樓群中替人傾訴愛情的陝北農民罷了。他和我們一樣是都
市中遊走的一分子,只不過他把自身對於都市的一系列經驗和想象表達了出來。他借用的王
家衛式的鏡頭和周星馳式的搞笑,就像是他本人操着陝北方言一樣,不過是一種電影語言的
“香港方言”罷了,我們還剛剛擺脫秋菊式的目光,正式走入不斷變形的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