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鳳凰城
7月10日 周三 晴

坐了十二個小時的火車，先抵達懷化，然後又在九點零四分繼續乘火車去麻陽苗 族自治洲，原本想在這裡呆上一天，再去鳳凰，但是後來才打聽到這裡並沒有多少苗 民，只是考古學家發掘出這裡曾經有苗族人活動的遺蹟，這樣只好打算第二天大早就 直接趕往鳳凰城。
湖南的山多是讓我吃驚的，比起江西來，它才算真正的山區，尤其是到了婁底之 後，隧道特別的多，有些隧道甚至長達好幾公里。山下的風景倒是特別的好，常有很 大的湛綠的河水相伴，而且幾乎看不到人的痕跡，眼外都沉睡在寂靜之中，非常的 美，安逸的感覺。
（其實這篇日記寫了許多，大部分在懷化的車站裡完成的，太多的羅嗦，只好意 思給自己看。）

7月11日 周四 晴

七點多坐小公車從麻陽出發，車價六元。離開麻陽不多遠，風景愈加好看了，幾 乎都是山迎着山，水接水，車差不多是貼着山的陡壁而行，偶有細小的山泉從石縫裡 漏出來，山多岩石，有蔥蔥密密的柏樹，豎直的往上升，更險出山的挺拔、峻 美。 一個小時後終於看到沈從文《邊城》詳細描述過的吊腳樓，這裡埋藏已久的 激動才不斷的心往外涌。山城不大，卻很擁擠，分老城、新城，主要的古蹟都在老城 這一塊兒。
很快與事先約好的老闆聯繫上，旅館在虹橋下面，第一眼見到的是“翠翠樓”， 真是親切不已，蠟染布做成的招牌醒目又頗有文化氣息。狹窄的巷道，彎彎曲曲的一 直往裡延伸。我住的這家旅店隔壁就是有名的回龍閣，也就是黃永玉在鳳凰的居所， 他每次回來都住在這裡，現在大門鎖着。做夢也沒有想到竟能和黃永玉做了回鄰居。 據旅店老闆的女兒說，其實裡面陳設很簡單，桌子既當椅子，又睡在上面，並沒有什 麼特別的家具，外面是翻新過的，從前的經歷了太多的槍林彈雨，再就環境的經年腐 蝕，是不能長期住下去的。
往前只需幾步就到了准提庵，建於康熙年間，後失火被毀壞，嘉慶十二年重修， 除開普通尼姑庵里常見的觀音、十八羅庵，還有一尊苗族裝扮的極漂亮的菩薩，身材 嬌小玲瓏，扭着腰肢。裡屋藏有黃永玉有專為庵作的十二幅壁畫，主要以僧人為主的 寫意畫，風格恬淡又開朗。線條簡潔，卻生動靈趣。
上午主要熟悉了地形，並記下一些有名的景點的位置。中午休息後，先往東走， 路一致是光滑的青石板鋪成的，日照雖然很強，但行到聽濤山，山臨水，枝葉尤為繁 盛。其實不覺中走到了沈從文的墓地，就在這座山上。聽濤山上有許多名流大家留下 的石刻書法，其間有小泉從山的夾縫裡滲出，內很暗，並不曉得源頭取自何處，也聞 不見致少細微的流水聲。路到此處，兀覺一股清涼通透全身，頓感署氣全無，並有青 石凳可供歇息，旁有一瓢，路過此處的遊人都會試上一試，微甜，爽口冰涼。
沈從文的墓地就在聽濤山，他是一九八八年去世於北京，爾後他的骨灰在九二年 移至此地，他的墓碑用的是天然的五彩石，正面上書：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 我思索，可以識人，這是他八十年代留給自己的座佑銘。這裡環境幽雅，稠密的植 物，低矮的不識得的花花草草。路辦到半山腰，所以就下去了。
原路返回，上虹橋，兩旁是許多賣工藝品的小鋪子，主要經營木雕、織染、玉 器、銀飾等等，並不全是苗族特色。走馬觀花之後來到沱江以北，有個苗族的婦女在 織腰帶，吸引我蹲在旁邊看了許久，上好的腰帶要花上兩天，可長度卻不及一尺，可 見得其製作的難度，圖案以蝴蝶，喜鵲，花卉為主，色彩很豐富。它主要用做像苗族 衣褲上的底邊修飾，或做背包的吊帶，男子則系在腰上。
苗族服飾，女式色彩過於濃烈，男式的則較柔和。因為我對顏色的喜好傾向於淺 而柔和，所以偏好苗服中的男裝。
在民族街仔細欣賞了苗人特有的蠟染、銀飾。蠟染分土家族蠟染花布和苗族蠟染 土。再有一種扎染，這很好與蠟染區別：扎染顏色只藍色，蠟染則豐富得多。
銀器很貴，手鐲是按克計算，三塊錢一克，一隻手鐲至少十克，樣式並不很精 致，但的確是手工打制的，因為能看到明顯的用小錘敲過的印跡。
鳳凰城也產化石，有昆蟲，花木之類。
木雕在這裡也是隨處可見，有觀賞類，也有實用型，常見如門窗，苗民的日常用 具，煙斗，茶壺，花瓶，生活所到之處，便有木製口的所在。
沈從文故居也在附近，門票二十（挺貴的），主要是些家具，題字，合影，曾出 版過的書籍之類。

附沈從文早年作品：
柏子集、泥土集、自傳集、蕭蕭集、龍朱集、鳳凰集、記丁玲、阿黑小史、七色 *、湘行集、丈夫集、顧問集、雪晴集、友情集、貴生集、新與舊、抽象的抒情、邊 城集、月下小集，及文革之後的主要作品中國古代服飾研究。

7月12日 周五 晴

五點多乘着安靜且無人煙，拍些好景致，一路沿沱江以北為主道，有萬壽宮，遐 昌閣，萬名塔。

萬壽宮又名江西會館，傳說早年常有從江西來的商賈來這兒做生意，這裡才漸漸 繁榮起來。鳳凰人許多祖藉都在江西，包括我將在後面提到的熊秉早先生，他的祖輩 是從現今宜春管轄的豐城移居過來的。

路邊的一面牆上有朱熹的刻字，面積相當大，雖然並不懂書法，但每到這樣的地 方都要多停留幾步。字呢能直觀的表現人的內在精神氣質，睹物思人，仿佛一種心靈 交會，對於真正的藝術來說，是從來沒有時空的概念的。

遐昌閣最吸引我的是門雕，塔向四周突上仰是龍頭，下懸四個很大的鈴鐺，可 惜無風。

萬名塔共七層，臨水而，塔身呈白色，牆上的圖案是苗人喜愛的蟲魚鳥獸之類， 中空，內側儘是胡亂的塗雅，不忍看，就沒有拍下來。

用過早飯，特地拜訪了熊秉早，去看他的蠟染畫。我們平常見的蠟染畫都是最普 通的，接近大眾化的，並不要求有很高的欣賞水平。而真正發展成專門的藝術倒是熊 秉早先生的始創。將近六十歲的他，精神依然非常飽滿。他完全源於興趣，通過自 學，並打小的天分與勤奮。我向來喜歡人物，但不論人物，花鳥，山水，樓閣，都透 射出一股自然的靈氣，流暢，毫不含糊，就像鳳凰人的性格，開朗，直爽。他的畫只 有原件，要價都特別的高，普通的一束蘭花，也要一百多，聽着心就那麼悄悄咯噔一 下，好不遺憾。但這樣高超的手筆，實在無價之寶，景仰之外，哪裡還好意思再殺 價，且不是大不道德？友好的攀談之後才知道他其實還是我的老鄉呢，只是未曾去 過。

他那裡有一宗寶貝就是黃永玉的弟弟送予他的六隻蝴蝶，是用手工一點點畫上去 的，和真的一般大小，起初還以為是標本，熊先生特地拿下來讓我們仔細看了許久， 它翅膀上面那種粉的效果非常的逼真，蝴蝶身上的細膩的花紋非常，百般的色彩都不 是好表現的，可見畫它的難度之大，據熊先生說，完成一隻蝴蝶至少花了兩個星期。 面對這樣的極品，再漂亮的語言也走到了極至。

今天山江苗寨趕墟，也就是農村的趕集，當街。在這裡五天才一次。趕墟就像一 個小節日，大家會穿上苗服，有可能的話還會有對歌，就是年青男女在河邊，或山凹 里，男男女女各聚作一團，一歌一答。機會很難得，就和住在同一旅館的七位朋友約 好了去那裡。山江離鳳凰二十多公里，坐車只需花三塊。

十點多到的山江，人還不是很多，其實也就兩三個街道，不長，偶爾遇上穿傳統 服飾的婦女。因為趕墟的高潮在十二點左右，我們就隨處逛了逛，但後來並沒有看到 有對歌，或書上說的那麼盛大的場面。後來經詢問，對歌只在政府組織或大型重要的 節日裡才有，而苗服呢，已經簡化了很多。未免有點掃興，於是去了一個附近的苗寨 村子參觀。

苗人很樸實，人情濃郁，但還是怕生的，尤其是我們拿起相機對準他們的時候， 這其實非常正常，畢竟我們這種偷拍這種行為太唐突，也不甚友好，心裡想着有些欠 意。有個老太太乾脆用抖笠把臉一遮，或者有些還會伸手問我們要錢，甚至討價還 價。我們對這種突然的冒犯，深感不安，也不知如何致歉，卻又不想讓自己此行太失 望。

我們去的這個村子在半山腰，裡面幾乎沒人，大概都趕場子去了。這個村莊很 窮，房子以泥土結構為主，四壁儘是大大小小的風孔。在村子的中央正在建一座占地 面積很大的混泥土房屋，非常顯眼，做工頗為講究。老鄉們說是歌王，有權勢的才做 得起，花的黑心錢，我在房子的尖頂看到雕有一隻明朝時期的官帽，邊沿是頭朝天的 四隻鳳凰，其勢氣與四周的土房的破爛不堪形成鮮明的對比，從每一戶苗民家經過， 心裡總是悽惶惶的。

中國的貧富差距其實隨處都有鮮活的例子，不論歷史上還是到如今，對這些受制 者，或者說並不完全的自主者，卻有始至終哪裡有過什麼真正的公平，規矩可言呢？ 腳下是輕鬆的，心裡卻是沉甸甸的。其實在鳳凰何不是如此呢，條件好的人家受了外 來的影響，很有一副經濟頭腦，比如我住的這家，其實相當的精明，圓滑，所以這樣 的苗家我是不大願意深入接觸的，城市的逐漸現代化，總把一些可貴的天性給刨光 了。城市文明的另一種遺憾，也有遍地糟粕，我們來到這裡尋找質樸的根，卻如光天 日下的珍寶，恐怕要包不住的。

鳳凰城裡也只有古城區能給人一點點嫻靜，安逸，新城還在不斷的擴展，撩亂的 街景，混雜的鋪面，這對老鳳凰城人真是一場考驗，恐怕或許便銷聲匿跡了。所以我 們在讀《邊城》、《長河》的時候，要懷着三分的戒心，才不至於像是上了大當。來 到鳳凰的第二天，及在參觀了那個苗寨之後，與前一天的興奮已有些離頭了，也不知 道哪來的憂心忡忡，難堪重負似的，情緒有些滑落。

近一點回到鳳凰城，午休之後，去虹橋民俗文化樓看一些苗族人家的展品。吃驚 的是，空闊的長廊，只我一個遊客。臨窗是古樹蔸做成的桌椅，這裡有時候會演戲， 客人會坐在旁側，邊飲茶邊看戲。中間是兩張巨大的苗王座椅，很氣派，坐在上面試 了試，很舒服。還有一個巨型立在旁邊煙斗，拿在手裡拎了一下，很沉，有四五十斤 吧，或者有更重。煙斗的作用呢，在苗家一是吸煙，二呢是防身工具。另外還有些明 清時期苗族的服飾展，比街頭上賣的要精美的多，顏色渲麗豐富，花紋表達的主題既 活潑，又多種，而且它不僅只用來修飾衣褲的邊沿。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民間藝人的畫 作，書法，木雕，跳儺舞用的面具之類。

晚飯後想看看古城的夜景，大都關門打佯，巷子裡少有燈光，敗興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