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不少的人總是越權定下個什麼遠大目標，要子孫萬代繼承其遺志
一樣是沒有道理的，子孫要怎樣生活哪是子孫自己的事，祖先們是無
權預定的。

愚公只能做他自己的事，連兒子做什麼也只是父子們商議。建議之後
由兒子們自定，何況是改變這千秋萬代都得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的大
事，這移山的目的，只是為了解決他家出門的路，用移山的辦法會不
會破壞生態呢？

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還有很多（比如可以遷居，可以穿孔道，可以架
空道，可以修機場……等等），越是到後代辦法就越多，何必用這樣
一個“愚”辦法去限制子孫萬代呢？這也正如有一個愚公突發了高峽
出平湖的奇想，他的繼承者就為了實現這樣的遺志而去修大壩，口頭
說是為給子孫萬代造福，而結果卻留下個萬世都需要治理環境的重負
了，天啊，落此重負，後世何辜？這裡有一個數千年傳下來的潛規
則：後代是前代造出來的，似乎就是前一代的私有物，就理應實現前
代訂下的遺願，不得有違祖制，儒家講的孝，就是說要孝順，順者從
也，這裡是不分是非曲直的順從（“沒有不是的父母，只有不是的兒
女”）並把子這孝擴大到君臣與官民關繫上了：官就是民之父母
（“君命臣死，臣不敢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死難時還得
謝恩呢，犯上也就同於忤逆不孝，就是大罪了），可是，孔子當年也
只是講“三年不改父志”，還有個三年的期限，孔子也只講了“父母
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也只說是父母在之時，也沒有說萬世啊！
後來的儒家就發揚光大到萬世了，這一代人又從“萬世”更發展到
“凡是”：有個什麼指示、思想、理論什麼的就忙着要寫進後人必須
遵守的什麼“章”什麼“法”之中，給萬世立表，流芳千古了（究竟
是留芳呢，還是遺臭呢，這也還要後代才知道）。

近年來在弘揚民族文化的大旗下，更見有孝文化一說，這和尊老愛幼
的人間美德可是有區別的，我讚賞尊老，是因為老年人處於生存的弱
勢，應當得到社會的關心與溫暖，這是人間應有的情，但這絲毫也不
是說老年人就一定是有貢獻有苦勞（究竟是貢獻還是災難，還要待後
世的實踐來檢驗呢！）也就更不是說老年就有指使或強加其意志給青
年人的特權，就有老資格老幹部老領導的特權了（就是儒家也講“不
在其位不謀其政”呢），人間之情從來就是相互了平等的，出自內心
的，而不是強加的任何特權與資格。

我更是從不贊成什麼孝文化的，德陽在孝文化中搞個德孝城，在公園
里，大展24孝圖，其中最令人反感的是埋兒葬父一則，這簡直就是赤
裸裸地宣揚無端殺害下一代了。作為老人，應當心平氣和地自省：不
要總覺得有功，關鍵是不要總從主觀願望出發，要從長遠的，世界
的，可持續發展的，後代人的眼光來客觀評價：我這一生究竟有何
功？有何過？以前（當時）總認為是功的，也許會是大過呢！若非有
意，至少也是無心；若不是主謀，至少也是協從；當然也有以前以為
是過的，長遠看來卻是功了。

自己是難於作出這樣的評價，要讓後人評說。不過在死之前不要耿耿
於懷，不要總以為了不起，不要總以為有功，就行了。不要以老幹部
自居，不要倚老賣老！不要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給後人，後人並沒有
天然的義務全盤繼承。

（2007年重陽老人節寫於德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