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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學校,墳
送交者: 小紫 2002年01月07日16:16:44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家,學校,墳

這看上去象是毫無關聯的三個詞,在我卻是一體。我的家就是那座學校,門前不到
5米是五座墳。童年的記憶從搬到這個地方才開始。那是我常常想起的地方,遠處的
青青小山,還有一個只有十幾個人的小火車站。夜裡寂靜的時候,遠山上的礦場的
燈光和蒼穹里密密麻麻的星星連在一起,一切都是靜的,好象就只有你和自然,偶
爾能聽見火車呼嘯而去的聲音。

8歲那年全家搬到這個地處荒郊的學校。

在這之前的童年在我腦海里只有幾個畫面,串不起來的幾個片段。

一個是父親的葬禮,三歲那年,記億里只記得我站在一個布帳下面,有小石塊在那
個帳子上面來回滾動。很多年後有人告訴我,那天我哭破了喉嚨,但我對那天只記
得那滾動的小石頭。再一個記憶應該是我母親和繼父的婚禮,我努力在腦海里找尋
那一天,但只記得被繼父用自行車載到那個小鄉村,載到那個土胚打制的房子。門
口有一群我一直不知道應該叫姑姑,還是姑奶的的鄉下媳婦,在門口推搡着,笑着。


這是我能所有關於8歲以前的記憶。

搬家的那一天我很快樂,我象所有的孩子那樣嚮往着一個新家,新的地方。我把一
歲半的弟弟放在小推車裡,那個推車是竹子做的。

很多年後我才知道,那個學校的建成是一個錯誤。

我們所在的那個鄉是很偏僻離開公路很遠的一個鄉,80年來了一個“重教育”的領
導,說是要辦一個自己的高中。鄉政府拿到款子,要購買一塊地,重建政府和鄉高
中。選下的那塊高地,在不臨近任何一個村子的曠野里。至今我不能理解為什麼有
人會看重那裡。先建了三間大教室,和一排平房作為教師的辦公室。這便是學校了。
沒有圍牆,也沒有吃水的井。

再後來鄉政府覺得這不是一個好選擇,重新購買了一個靠近公路的地方建政府。可
我們舉家搬遷這個學校是不可更改的了。

很多學校都有自己的標誌,一個雕像,或者一個古蹟。走進這個學校,迎面第一眼
看到就是那高高聳立的五座墳。據說是無論學校出多少錢,那家人都拒絕遷墳。

繼父和媽媽是學校唯一的兩個住校老師,兩間單身宿舍,那就是我們的家了。家門
前是這蹲高高的墳。

小學的全部印象就是頂着泥濘步行2里路去到最近的村子的上學,後來常常跟先生講
那一段生活,沒有教室,有時在一個同學的家裡上課,有時借別人家剛蓋好的平房
里,大部份時間就乾脆在露天的場院裡,直到現在我還有趴在腿上寫字的習慣,應
該就是從那個時候養成的。看‘一個不能少’時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他們的條件比
我當初好太多了。。。

夢裡常常出現那條路,滿視野里沒有一個人,尤其到了玉米成熟的季節,路兩旁就
象黑色的森林看不到底,中午放學的路上,總擔心莊稼地里會跳出鬼來。爬過一個
陡坡,翻過一條渠,遠遠看見孤伶伶的學校,紅色的瓦,還能聽到親切的鐘聲,就
知道安全到家了,飛身跑過去。

說起那鍾,先是用一個破鐵,掛在墳地邊,只有我們一家住在那裡,敲鐘的任務自
然落到我們家。但那破鐵敲出的聲音總是不夠響亮,一年之後,我陪着繼父到鎮上
的鐵匠鋪里買會了那個至今還在用的大鐘。兩里路之外都可以聽見。

起床鍾是先慢,然後有節奏地加快,最後變成急風暴雨,這個時候無論你有多困,
都可以被它吵到無可奈何,無法抵抗。預備鍾,是一聲長,兩聲緊,象華爾姿。上
課鐘聲象兩步,下課鐘細緩,漫長,熄燈鍾輕輕,悠長,若有所思,緩緩結束。

那鐘聲是我童年的一部份。

我在朋友親戚人眼裡是個冷血動物,尤其怕參加葬禮,面對哭天嚎地的人們,我擠
不出一滴眼淚。我總是覺得那是因為每年那家人都來上墳,周年紀念日各一次,鬼
節一次,新年一次,清明一次。我就在他們不用心靈的,但絕對震天的哭聲里做功
課,寫日記,吃晚飯。有時繼父會讓我敲鐘,那個鐘掛在墳地的正上方,我便在他
們的哭聲里若無其事敲鐘,有時會惡作劇般地狠,用這鐘聲蓋住他們的聲音,象是
一種對抗。

我對聲音有着異常的敏感,在我專心思考的時候,所有非自然的聲音都會令我煩躁。
我常常悶聲不響,好象要用一種冷對的方式來抗議世界的噪音。有時還會用一種更
響亮的聲音去抵抗。

學校有很多空地,我們種上蓖麻,現在怎麼也回憶不起來那些蓖麻油我們用來干什
麼?前四年在那個學校里是沒有電的,但我們用的是煤油,我的視力也是在煤油燈
下面一天天減弱。我們還種玉米,大蒜,韭菜,花生,最豐收的時候我們從來不用
去臨近的村子裡趕集。我們還養了一大群雞,最多的時候有一百隻。我非常厭煩每
天早晨餵雞,要用掉半袋子的糠,攙水攪勻,然後倒進一個一個破碗裡,在這個時
候雞群就迫不及待地圍上來,我就心煩煩地大叫,踢它們。後來我不吃雞肉,不吃
雞蛋,就是因為小時候的營養全來自它們,直到現在我一聞到雞肉就想吐。

等我們終於有了電,一直記得那一晚上,覺得屋裡亮得讓我不適應。

但我們還沒有自己的井。

在這之前我們吃的水都要靠僱傭當地的農民用架子車從兩里外的坡下面拉上來,到
現在媽媽還有用洗菜水洗碗的習慣。

我喋喋不休,不厭其煩地記述我的生活,在回憶中才想起那些日子繼父和媽媽養活
我們實在是辛苦的,而我寫了那麼多風花雪月,卻一直都沒有跟人講過這一段生活。
我是個愛慕虛榮的人,我從來小心翼翼地避開我的家,從來都不帶朋友來我們家,
因為我覺得她不和睦,不快樂,貧窮,我想繼父和媽媽一定感覺出來了,但他們都
不抱怨。第一個帶進這個家門的外人就是我的先生,他是那種出身良好,心境平和
謙虛的人,當我把生活里的這一部份給他看時,我就覺得我把生命一起交給了他。
後來我和他幾個通宵的長談,給他回憶我的童年,我第一次發現那才是我最重要的
一部份,我只會和最親近的人分享。

用的煤要從10里之外的礦山上買,然後再和上黃土打製成煤球,晾幹了之後堆積在
廚房裡。

有了電之後學校出錢買了黑白電視,我覺得我的生活變得非常完美了。在這之前我
和弟弟只有一個只能收一個台的‘黃河’收音機,只能聽一些電影錄音剪輯。後來
讓我得意的是一首歌我只聽一遍就會唱主旋律也一定是因為這個收音機,我只好發
揮最大的記憶力來滿足沒有音樂的生活。大學時候卡拉OK我以‘野百合也有春天’
得獎,當時我得意地與先生(當時還是男友)說,這就是從我那破‘黃河’上學來的。


在我迷戀‘小鹿純子’,‘山口百惠’的日子,繼父也開始帶着學校的老師開始白
天黑夜地打井,因為地勢高,要挖很深。又雇不起鑽井隊,老師們白天分班上課,
晚上下井。

出水的那一夜我一生都忘不了。小學五年級的秋假裡,最後兩集‘排球女將’,掌
管電視房間鑰匙的繼父下了井,連晚飯都沒有上來吃,據說是要出水了,我自然不
會關心那件大事。我在井旁讀秒,盼着他快上來,直到連續劇播放完畢之後,我心
徹底絕望到想大哭的時候,聽到有人大叫:哈,出水了。後來每次看到那眼井,我
都想起那兩集從來沒有看過的‘排球女將’。

本來是想為接下來的幾個故事寫個序,卻絮絮叨叨地講了這麼多,並且在我們沒有
意識到之前我還準備講三年之後買甭,終於有了自來水,再然後如何學校買了彩色
電視。但讀者恐怕要象我先生一樣,在我的絮叨中昏昏睡去了。

那些童年的記憶,一張蓆子鋪在籃球場,我可以對着星星想一個晚上,在那個小小
曠野里,只有我們一個小家的學校里,一個小小的我開始我的夢想。

。。。

數年後,我又一次回去,我驚訝地發現學校多了兩排教室宿舍,那五座墳也不見了,
也開始用上了電鈴。分來了許多師範專科的畢業生,他們有的結婚,在門口建了小
廚房。媽媽也開始以退休的老教師模樣去和年輕人嘮磕。

我對媽媽說:連這裡都有了人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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