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黨失去整一代人 奧巴馬面臨美國式困境
南風窗
佐治亞州國會眾議員、民權運動領導人約翰·劉易斯形容說,奧巴馬當選猶如美國政治一場“非暴力革命”。這也是美國自1928年以來首次沒有現任正副總統參選的一場大選。奧巴馬為民主黨44年來選民支持率最高的總統,也是自約翰·肯尼迪以來第一個出身北部自由派而當選的總統。
在同期舉行的國會改選方面,民主黨擴大了贏面,將共和黨逼到牆角。在州長改選方面,選後,共和黨執政州減為27州,民主黨則增為23州。鑑於民主黨在上次中期選舉中便贏得了參眾兩院,這次又再拿到了白宮,為1920年以來首次一黨同時控制政府和國會,這標誌着美國保守派持續近30年的優勢結束。
政治版圖的變遷
美國“大選地圖”,儼然有紅、藍美國之分。支持民主黨的藍色美國由東北地區、大湖地區州和西海岸構成;支持共和黨的紅色美國包括南方、大平原和西部山區之間的大片地區。女性、少數民族、窮人和教育程度高的人投票給民主黨。男性、白人、富人和虔誠者投票給共和黨。這次的大選也延續了這一基本態勢,所不同的是計有10個州由紅轉藍。
奧巴馬的勝利,主要源於他在核心支持者——年輕選民和少數族裔中擴大了領先優勢。正是青年選票讓他贏得了民主黨幾十年來從未贏過的州。奧巴馬在獲得低收入選民支持上表現出色,但他也贏得了最富有的美國人和精英階層的心。儘管承諾對那些年收入超過250萬美元的家庭增稅,他還是贏得了那些家庭年收入超過200萬美元的選民52%的選票。受過大學教育的白人在2004年多數投票支持布什總統,而這一次,他們幫助奧巴馬贏得了所受教育高於平均程度的那幾個傳統親共和黨州——弗吉尼亞和科羅拉多。
奧巴馬不懈地向中間選民獻殷勤也得到了回報。一些證據表明,他已成功越過了紅藍色的鴻溝。獨立選民原本是麥凱恩設想的權力基礎,但奧巴馬在這一群體中領先8個點,相當於有1/5上屆投布什的人倒戈。他還贏得54%的天主教徒選票,這個群體在工業化州如賓夕法尼亞和俄亥俄屬於關鍵性搖擺集團。儘管克里本人是天主教徒,但他在2004年卻只贏得47%的支持。應該說,奧巴馬還贏得民主黨自比爾·克林頓以來最多的男性選票。
在奧巴馬旋風下,一股深藍色浪潮席捲了美國民主黨的據點——東北部和西部海岸及大學城鎮,並通過弗吉尼亞和佛羅里達深入到南方,再從西部山區的科羅拉多和新墨西哥匯集到俄亥俄河流域。你幾乎不用踏入紅色州一步,便可以從最東北的緬因州步行到大湖區終端的明尼蘇達。奧巴馬在所有的中西部工業地區均完勝。他擴大了民主黨包括科羅拉多、新墨西哥和內華達等在內的勢力範圍。他還以微弱優勢贏得弗吉尼亞州,該州曾擁有邦聯的首都,自1964年以來從未屬於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另一個共和黨1964年以來一直勝出的印第安那州,以及人口密集地區居住着許多前里根民主黨人的賓夕法尼亞州和艾奧瓦州,這些傳統的共和黨州也都“背叛”了麥凱恩。被凍結了8年的大選地圖終於“解凍”。
布什在2004年獲勝,主要歸功於其鄉村基本盤及郊區的選票。奧巴馬贏得了50%的郊區選民,成為自1972年以來獲得郊區支持最高的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在南部州的東海岸,奧巴馬在自1976年以來一直投票給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的北卡羅來納州取得顯著的勝利,他甚至在該州2/3的以白人為主的縣的表現勝過克里。奧巴馬還在布什總統2004年贏得的關鍵州如佛羅里達、俄亥俄、弗吉尼亞和印第安納的郊區表現出色,這擴大了民主黨在大城市的優勢和獲得進軍農村地區的前沿陣地,這些地區在先前的總統選舉中曾是民主黨的禁地。
因此,共和黨目前似乎被邊緣化,依靠的是一個可能會逐步縮小的聯盟 ——老年人、工薪階層和農村白人選民。其基本盤越來越多地集中在深南部、大平原和東部的阿巴拉契亞地區,而且其成分90%為白人,多為文化保守的鄉村居民。而民主黨人似乎已建立了廣泛的選舉聯盟——年輕選民、少數族裔和受過良好教育的白人。其基本盤是在快速成長的大都市區及教育程度日益提高的郊區,且更顯多樣化:61%白人,23%的黑人,11%的拉美裔,2%的亞裔及3%的“其他”——一場多文化、多世代人的運動打破了舊的政治冰層。
考慮到白人選民越來越少的趨勢——從1976年的90%、4年前的77%下降到今年的74%,以及郊區迅速發展和種族多樣化的趨勢,美國政治版圖還將受到持續的衝擊。共和黨在過去40年依靠白人男性選民的優勢將不復存在。隨着共和黨聲望的持續走低,他們可能將失去整整一代人,也就是說民主黨將獲得另一個 40年或更長時間的多數優勢。所以奧巴馬對美國政治版圖、對民主黨基本盤的凝聚儘管非革命性的卻是令人耳目一新的。
“美國式困境”
奧巴馬的當選,意味着美國人會走出反恐戰爭及文化衝突論所帶來的種族性心理設防,回到“大熔爐”、“美國夢”上,共同面對住房、就業、醫療、教育等領域的挑戰。
美國的當務之急是應對75年來最嚴重的金融風暴。奧巴馬必須設法挽救美國經濟,重建遭受重創的金融系統,提升消費者信心和降低失業率。此外,他還要着手應對在稅收、社保和移民體制方面可能出現的重大危機。而聯邦政府可動用的資源終歸是有限的。截至9月30日的2008財年,美國財政赤字達 4550億美元,占全國經濟總量的3.2%。失業率是6.1%,預計明年將攀升到7.5%。如果按照奧巴馬之前公布的稅收制度和政府開支政策,預計 2009財年財政赤字將突破1萬億美元,占經濟總量的7%,不啻雪上加霜。這意味着,奧巴馬將不得不在沒有預算餘地的情況下,處理經濟可能持久衰退的各種後遺症。
他還必須想辦法解決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尚未結束的戰爭,減少海外的反美情緒。從最初的入侵到現在,15.2萬美軍已在伊拉克待了5年以上,而 3.2萬名美國大兵在阿富汗的反恐戰爭已進入第六個年頭。按照奧巴馬的設想,美國的反恐重點將轉向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為此克什米爾問題可能作為給伊斯蘭堡的獎賞而被提上解決日程,但這將觸怒印度。
反恐之外,伊朗、朝鮮、敘利亞的核問題一個也沒有徹底解決掉。伊朗雖然有意與美國直接談判,但倘若奧巴馬執意拖到明年6月伊朗總統選舉之後,則內賈德一定會惱羞成怒。朝鮮近來對韓國的態度愈發強硬,包括切斷朝韓陸上交通的舉動,都宣示了把奧巴馬當成軟柿子捏的底牌。敘利亞最近被查出在被以色列炸毀的倉庫附近存在核遺蹟,這將引發新的調查和抵制調查的衝突。對於把反核擴散看成本錢的民主黨來說,這是3塊硬骨頭。
面對接踵而至的困難,奧巴馬已有清醒的認識。他在發表勝選演說時坦承,當晚他贏得了勝利,但明天面對的挑戰將是其一生所遇的最大挑戰。
勝利有時帶來的是負擔,在競選中,奧巴馬的“變革”口號吸引了不少選票,65.7%的超高投票率也顯示了人們急待改變的願望,但這也意味着,奧巴馬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向選民兌現他的各項承諾,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奧巴馬團隊目前正着手打造一個行動計劃,以降低人們對奧巴馬的期望值。
譬如,有不少理想主義者認為奧巴馬是約翰·肯尼迪總統再世,會照顧盟友的利益,贏得最廣泛的國際支持。殊不知,從伊拉克撤軍將比奧巴馬的支持者所希望的更難;在阿富汗戰爭中,美國人和歐洲人將付出比他們原先準備的多得多的犧牲;耽誤了60年的巴勒斯坦建國問題,也不會因為一位美國弱勢族群總統的誕生而在一夜之間獲得解決。對於關塔那摩監獄裡的囚犯,如何讓那些最初逮捕他們的國家接收,甚至能否允許他們進入美國境內受審,都不是容易決定的事;對付氣候變化的法案即便在基層鬆綁,也很難在國會通過。
總而言之,破解“美國式困境”是一個失序世界裡最有權威者必須承擔的使命。在海外,這位 21世紀的總統將糾纏於和19世紀類似的各種各樣的大國博弈,被迫回應俄羅斯、中國、印度、巴西等要求在國際組織中獲得更大話語權的呼聲。在國內,他又必須盡最大努力去團結這個國家,避免國會屈從於瘋狂的黨派政治,導致美國陷入致命的貿易保護主義;或重新規範商業和金融,嚴重到創新遭窒息;或“重新分配財富”,嚴重到資本大規模地轉移到海外。身處此類困境,就像多數政客一樣,奧巴馬先生的失敗也必將多過他的成功。
支持群體會否流失
作為自1933年羅斯福當選以來首位當選時國家面臨經濟蕭條和對外戰爭雙重挑戰的美國總統,奧巴馬單薄的履歷一直是他的最大軟肋。在今年9月的共和黨代表大會上,紐約前市長朱利安尼還曾挖苦說:“像這麼一個人,出了兩本暢銷書就當了議員,剛進參議院就選總統。”現在,他不得不被一群年長的顧問包圍着,且頻頻起用克林頓時代的老將。
據報道,奧巴馬的顧問們現在分為兩派,一派認為,當前國家正面對嚴重經濟危機,應該尋找最有經驗的人選,但另一派認定自己才是變革所需要的人選,不想新政府成為克林頓政府的翻版。奧巴馬此前已聘用克林頓的前白宮辦公廳主任波德斯塔領導自己的過渡小組,還起用前克林頓助手伊曼紐爾擔任自己的辦公廳主任,並計劃從曾擔任克林頓政策計劃主任的克雷格和曾任克林頓副國家安全顧問的斯坦伯格這兩人中選出自己的國安顧問。
由於奧巴馬在競選末期曾承諾將組建跨黨派內閣,人們猜測他可能會留用幾位布什政府的官員,如國防部長蓋茨、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馬倫、FBI局長米勒等,另外聯邦儲備局主席伯南克的職位也不會動。奧巴馬還可能請70歲的共和黨前國務卿鮑威爾擔任駐外特使。如果蓋茨堅決要回華盛頓州養老的話,共和黨參議員哈格爾或許會出任國防部長。
奧巴馬在人際溝通方面有着超凡的天賦,曾經的對手無論是希拉里、拜登還是愛德華茲都甘願為他所用,所以組閣帶來的黨內利益分配不均問題對他來說不是很麻煩。真正棘手的問題是共和黨在國會的反對勢力。目前來看,這些“倖存”的共和黨國會議員對於奧巴馬的反感有增無減,他們勢必會發動一場又一場的杯葛運動,來證明自己當選的價值。
歷史經驗證明,一場大的選舉勝利並不能保證執政一定成功。奧巴馬的勝利,堪比克林頓在1992年的成功,但共和黨通過1994年的金里奇革命(Gingrich revolution)僅用了兩年時間就捲土重來。同樣,民主黨林登·約翰遜在1964年贏得61%的選票,他是贏得了他的偉大社會計劃的頭兩年,但後兩年隨着越南戰爭的升級他的政府基本上是崩潰了。
更何況,民主黨雖然在本屆參眾兩院獲得穩定的多數,但選舉結果並非如許多民主黨人期待的那樣是一邊倒的勝利。最明顯的例子是,民主黨在握有人事審批大權的參議院仍不能獲得排除任何阻撓的絕對多數60席。鑑於奧巴馬籌到那麼多的錢,布什對共和黨聲譽摧毀之深以及70年不遇的最嚴重金融危機的影響,麥凱恩的競選在如此不利的政治風向下,仍能說服46%的人投票反對民主黨,這一事實提醒人們美國是一個多麼保守的國度。
更進一步地,出口民調表明,選民說自己是自由派、溫和派和保守派的人數所占比例幾乎是和2004年一樣的。那些說政府角色應該更積極的僅略高於 4年前,而至少43%的選民說,政府所做的太多。而且民主黨選舉聯盟已經有一些潛在的裂縫。近1/4的奧巴馬選民說,政府已經做得太多,其中近半數贊成近海石油鑽探,有一半以上稱自己為溫和派或保守派。奧巴馬也沒有突破長期困擾他的小鎮“痛苦”選民,他以18個點幅度失去了沒有大專以上學歷的白人選民—— 這只是小幅改善了克里的記錄,以8個點失去65歲以上選民。所以奧巴馬在勝選演說中警告自大的危險,並承諾傾聽沒有投票給他的人的意見。
值得重視的是,奧巴馬的核心支持者——年輕選民和少數族裔本身是一個多種族、不同族裔和多世代分化、多元的群體,他們的投票傾向是否穩定並忠誠值得懷疑。拉丁裔選民在2004年幫助小布什取得了戰場州的勝利,而因為共和黨的本土主義者反對移民改革,今年轉投奧巴馬。印度裔這次集體支持奧巴馬,但奧巴馬輕視印度或許會令他們失望。
另外,所謂奧巴馬的新選民,多指那些自越戰以來沒有投過票的,或那些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們會投票給黑人或自由派或民主黨,遑論是集三者於一身候選人的人。他們之所以站出來為奧巴馬投票,主要是看到許多美國人的生活正在經歷最糟糕的10年,他們對政府管理感到憤怒,他們看到了一場管理不善的戰爭,一個城市被颶風吞沒了,而現在國民經濟靠的是外國貸款在支撐。所有這些壞消息,最終聚集成一場完美風暴並創造了這一刻。而且奧巴馬的出色表現也不意味着年輕人總是團結於某個候選人之下。例如,在阿肯色州、俄克拉荷馬州和西弗吉尼亞州,出口民調顯示,相當多的年輕選民青睞麥凱恩。因此,現在就興奮地談論美國激進自由主義新時代的來臨還為時尚早,更不用過於津津樂道地奢談奧巴馬時代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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