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虱蛀的袍子(ZT)
送交者: hitting_bed 2002年11月05日15:49:06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虱蛀的袍子


瑪雅


偶像崇拜是二十歲人的特權。 我在二十歲的時候也那樣。不過當大家都崇拜某個偶像的時候, 我就開始懷疑了,懷疑自己也懷疑偶像。周遭的話語太多,淹沒了個人真切的感受。人人重複同一個語調,甚至用的形容詞都一樣,我就覺得不對了,他們以前跟我想的可不一樣呢。本來歸於我個人的感受,現在每個人都來claim了,我害怕自己供奉的私人密室沾染了他人的塵埃。我還是個喜歡標新立異的人,別人都看偶像正面的時候,我就喜歡轉到它的背後看一看, 看它在昏黃夜幕下黑瘦的影子。

張愛玲是個偶像。過去是一小撮人的小偶像,現在是一大群人的大偶像,天天給人說長道短。我從來不講她,怕她在天上的陰魂聽見給煩死了,不給我們做偶像了。上星期是個例外, 我轉到了這個偶像的背後,一襲華麗的袍子原來儘是滄桑的破洞。

那天與作家戴文采閒聊,才知當初那個悄悄住在張隔壁,撿張垃圾的台灣女作家原來是她,不禁莞爾。 聽她講張晚年的悲愴淒涼,回到家竟然幾天裡都心情鬱悶,接連幾個晚上亂夢, 儘是張愛玲的鬼影。她一再地跟我講:生命毫無用處……自以為我們抓住了一點真實的東西,一放開手,全都是空氣……看見過那些吃腐屍的禿鷹嗎?那些禿鷹就是時間和生命….

空虛的街道彎彎曲曲,鵝卵石的街面布滿裂痕。破舊的房屋和巨大的宮殿黑沉沉的倒影。城市的頂端是陡峭的岩壁,在滿月的光下泛着幽冥的深藍色。那個老女人背駝着,筋瘦的手顫顫微微,手上只有幾枚分幣。喧譁嘈雜的聲音從一個燈火通明的大屋子裡傳出來,裡面是一群高朋滿座,道貌岸然的學者們,吐沫橫飛地講着她的小說。 還有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說要給她拍電影,演她小說里的人物。還有一群人在燈下趕寫着她的傳記,好在年底拿到博士學位。角落一邊,一群唧唧喳喳的女孩子學着她的口氣做着“天才夢”,寫着吭吭唧唧的小說。大房子的正中,商業機器發動起來,嗚嗚地怪叫,印刷機瘋狂地印着她的一本本書,一個個鉛字打在紙上滲出血和油,然後是她那張慘白陰鬱的臉,沒有一個人注意窗外這個囊空如洗,貧病交加的老人――所有人談論的人,書商和製片人財富的來源…..

這不是一個偶像,不是一個塗脂抹粉,幽居空谷的絕世佳人。她是一個被生命禿鷹吃剩的骨架,一個受書商剝削窮困潦倒的老人,一個寓言世界將傾的誑語者,一個患幽閉症的病人,她還是一付讓人厭世的毒藥……

那些破洞是讓人心酸的。一個破落的准貴族在大約有十年的時間裡是真正無家可歸的。閒談中戴多次描述張為“乞丐模樣”,穿着從收容所里發的那種舊衣服, 瘦的只有大約80磅, “像兩片薄葉子貼在一起”, “整個人成了飄落兩字”, “碗筷手紙都是樓里管理員給的。”。戴甚至提到警察收拾屍體時曾說張在警察記錄中是個多年的“homeless”(流浪人)。。 戴可以說是最近距離了解張晚年生活的“目擊者”,至今她仍保留着張的電話單和其他張的“垃圾” 。(請參看戴文采《華麗緣――我的鄰居張愛玲》。關於張的晚年時否曾經是homeless的說法,我無法得到證實,因為死者的檔案只有親屬才可以查到。)

不由得聯想到漢武帝時美麗絕世的李夫人。李夫人臥病的時候,漢武帝去看她,她卻以紗覆面,堅決不讓武帝見她的憔悴樣,李夫人說,“皇上喜歡的是我的美,如今我生了病,就不美了,讓他一看,他就厭煩我,也就不會照顧我的兄弟了。”

張晚年為什麼謝絕所有的人?這就是答案。她是不想把自己的窘迫昭示於人, 而絕不是像傳記作者猜度的那樣,她性格孤僻封閉,害怕有人來擾亂她的寧靜。她幾次想與友人晤談,然後又以種種理由推脫了。這種想見人,又怕見人的矛盾心理與她常年對自己形象面貌的自卑感非常一致。 她的真實生活太貧困了,她連長途電話都付不起,食物是超市裡最便宜的快速冷凍食品。她不想讓她的朋友們來“可憐”她。 張是“亮烈難犯”的奇女子,她最煩的可能就是別人來憐憫她。 她是希望人們照顧她的作品而不是她的滿臉皺紋和一生的辛酸。

關於張愛玲在晚年有可能是homeless,在各個不同的傳記中都有這樣的記述:“在80年代以後,張不停地遷居,並使她的健康受到很大影響” 在美國不停地遷居只意味着一件事――無力交繳房租。 還有,她曾經一度丟失了手稿和所有證件,連身份證都丟了。 什麼樣的情況下,會連身份證都丟了呢?

張愛玲連葬禮都是自己掏的錢。 張愛玲在死前一年剛獲得《中國時報》“特別成就獎”5000美元。張的朋友用的還是這5000元錢在玫瑰崗給她安排的火葬。張死的時候都是清清白白,不欠人間一絲一毫。 不像蘇格拉底,臨死還喊着:“活着——就意味着長久生病;我欠阿斯克列比亞斯(Asklepios)一隻公雞!” 蘇格拉底還記得欠他的醫生一隻雞呢!

張愛玲晚年沒有創作, 我不認為是一件憾事。 作家的寫作生命長短不一。長壽的如歌德、蕭伯納, 短命的如濟慈(Keats)、拜倫。有的雖然活的的長久,文章卻是越寫越爛,比如丁玲、郭沫若之類,這些作家在寫完成名作以後,文學生命就已經結束了。可他們不甘心,一寫再寫,越寫越不像樣。張愛玲算是在該停筆的時候停筆了,不像他們,出了名以後就胡說八道, 還要人人都讀它。張愛玲應該算是幸運的,她寫夠了。 在大約8年的黃金創作期內,她寫了30部中長篇小說,兩部散文集。有這樣的成就,何至於如此悲觀、困頓?

問她還想再轉一次世嗎?她說:永不!

不知有沒有人注意張愛玲寫的這個笑話:

最近聽到兩個故事,覺得很有意思,尤其是這個,以後人家問句太多的時候,我想我就告訴他這一隻笑話。德國的佛德烈大帝,大約是在打仗吧,一個將軍來見他,問他用的是什麼策略。
皇帝道:“你能夠保守秘密麼?”
他指天誓曰:“我能夠,沉默得像墳墓,像魚,像深海底的魚。”
皇帝道:“我也能夠。”
(張愛玲《秘密》)

“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每當我想問她的生活和晚年的情形,我就想到她講的這個笑話。張愛玲講的話都有點張力,難怪她姓張。 她不講,我也就不問了。

歡迎讀者與瑪雅討論。瑪雅電子信箱:mayacafe@prodigy.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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