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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
送交者: 小紫 2002年01月10日16:39:31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分手
亦舒

我是一個寫愛情小說的人,作品供太太小姐消閒用,於社會沒有什麽供獻,但頗有助於精神上的鬆弛,我的題材很狹窄,多數是男男女女的恩怨與喜怒哀樂,聽來的故事居多數,小小一點點事寫半日,如此不疲,一寫就寫好些年,其實並非有感而發,當不得真的。
這麽多故事當中,香芍藥的故事雖然平凡,也還值得一說。
她是我的中學校友,從小長得漂亮,一頭烏黑的長髮,雪白的皮膚,修長,喜歡穿平跟鞋,有股飄逸的味道,在校中算得是出色,功課也好。
找們校服是深藍色直身寬旗袍,由她穿來,很有種民初的書卷味。香芍藥非常冷傲,一派非池中物的態度,是以我並不與她交好。
畢業後各奔前程,許久沒有見面。
後來與親戚吃茶,她卻上前來打招呼。
當時她親切地用一隻手搭在我肩膀上,餵」地一聲,「記得我嗎?」她問。
坦白的說,十多年之後,我並沒有把她認出來,我只禮貌地微笑。
她提醒我,「我叫香芍藥。」
「我有個中學同學叫香芍藥。」我說:「很特別的名字。」
「我就是她。」她笑說。
後來我們交換了電話號碼。
就是這樣恢復邦交的。
她結了婚已有十年,一個女孩子八歲,我們約會頗頻,漸漸我很知道她的家事。
她的家庭生活照我看來,非常幸福,丈夫是建築師,自己開設公司,長袖善舞,十分能幹兼有才華,她自父母的家直接走入丈夫的家,沒有挫折,各人的命運是不一樣的,我很替她高興。
中學時期她那份冷傲已經消失,她很圓滑,也很可親,不過隨之失蹤的是那份清秀脫俗。
她不是不打扮,但打扮得像六十年代的淑女,頭髮熨得一絲不亂,整齊的化妝,著痕跡地花過心思,衣服選那種鑲著蝴蝶結與紗邊的裙子,一套套的小巧手飾,看上去彷佛無懈可擊,但卻毫無時代氣息,只像一隻沒有生命的洋娃娃。
她還批評我的衣着打扮呢。
「你老是不做頭髮,直直的,穿條袋袋牛仔褲,告訴你,沒女人味道,男人不喜歡。」她振振有辭。
「去你的!」我笑說:「男人為什麽不來問我喜歡什麽,我還喜歡住在南歐的堡壘里,開勞斯萊斯跑車呢。」
香芍藥嘆口氣,「自然,你是有資格說這話的,你生活完全獨立,值得羨慕,我呀——」彷佛要吐苦水的樣子。
我深感詫異了,「你還有什麽不足的事?當心天雷打,別人心不足了。」
「一家不知一家的事,」香說:「做太太有什麽好,一切主權都捏在別人手中。」
我笑,「你以為職業女性就自己操生殺大權了?」我說:「我的房租伙食全部捏在老闆手中,他叫我捲鋪蓋,我還不是完蛋,同病相憐。」
香不服氣槍着說:「可是你可以另謀高就,我能怎麽樣?離了婚誰要我?」
我白她一眼,「你少摩登,離婚這種字眼豈可經常放在嘴裡咀嚼?」
她不響。
「你確實一個孩子足夠了?」我問:「是否覺得生活沉悶?多幾個孩子可以補償,別內疚,數千年來,孩子都是鞏固女性地位的工具。」
漸漸我知道她生活困難之處。
小時候香是個脫俗的女孩子,她丈夫陸大偉目外國畢業回來,一眼就看中了這個漂亮的小女孩,戀愛結婚後就生了一個女兒。
香為這孩子頗吃過一點苦,孩子是難產的,但公公婆婆還嫌不是男孫,她非常生氣,索性賭氣地跑去做了絕育手術,陸是洋派開通的,他一笑置之,但老先生老太太十分反感,從此沒好面色對待媳婦。
香此刻也很後悔,奈何已經來不及了。
這件事倒是其次,許多沒有孩子的夫妻非常幸福快樂,白頭偕老。
問題是陸大偉最近這一兩年時常出去應酬,清晨才回家,一星期起碼一次,香芍藥很困惑。
她也與我說過這個難處,我搖手,「我是酒肉朋友,吃茶吃飯如果叫我,我一定出來,我可不是婦女版信箱主持人,我不懂得為人分析這類事。」
她笑着搥我,「死相!沒有一點真感情,咱們可是自幼一起長大的,難道一點情面也沒有?」
陸大偉見過我,是個風度翩翩的男人,連我見了,都會生出「我年輕時也是個美貌女孩,怎麽沒有遇見過這麽好的男生?」
他真是要才有才,要人有人,要錢有線,我直認為香芍藥對陸太嬌縱,大概得到的東西便不稀奇了,於是她態度有點放肆,也不是不知道許多女人對陸是虎視耽耽的,因此一邊使小性子,一邊心中害怕,許多年輕太太都犯這個毛病,並不是新鮮的症候。
一日我與親戚約了吃中飯,便碰見陸與一個時髦的女郎坐一起。
他先看見我,連忙將頭一偏,假裝沒看見我。
我只好擦身而過,知趣地不與他打招呼。
他把我當長舌婦了,以為我會告訴香芍藥,關我屁事,別說是女同學的丈夫,連我自己兄弟的事,我也不會告訴阿嫂,我瘋了不成,說這種是非,人家夫妻反怪我沒人格。
因這件事的緣故,我對陸的印象就沒有那麽上佳,中午約女性吃飯,事屬平常,何必鬼祟。
那個女郎與香芍藥是個極端!太陽棕皮膚、直發、耳畔垂著穿珠子的細辮子,大耳環,真皮牛仔褲,低胸毛衣,性感,冶艷,明媚,化妝是最新的紫色系統,嘴唇與眼蓋都閃閃發亮。
比起這活色生香的女郎,香芍藥如一朵假花。
我惋惜了,但緘口不言。
陸大偉每禮拜一次的應酬,怕都應到這類女郎身上去了,可想而知。
但我因此更遷就香芍藥,但凡她一聲「餵」,我就撲出去陪她。
她寂寞的時間頗多,陸最近往夏威夷走得勤,星期四夜班飛機去,星期一早班機到香港,直接往寫字樓上班,香芍藥到夜才見得着他的人,很煩。
我說:「否則你如何穿金戴銀的?還不是老公賺錢忙忙得好。」
「我情願像你,穿一條牛仔褲。」
「你別狗眼看人低,我這些牛仔褲不便宜。」我哈哈哈笑。
「我知道為什麽陸家的人與我作對,」香憤憤然,「因我——」
「——不替他們生大胖兒子?」我接上去問。
「因我沒有一張大學文憑,他們瞧不起我,以為我配不起大偉。」
我打個呵欠,「哪來這麽多自卑?」我說:「咱們這些有文憑的人還不是受老闆呼呼喝喝,你真以為大學文憑是世界之匙?」
「你有文憑自然會說風涼話!」她氣憤憤。
「嘿!」我說:「我何嘗不可以說,你們做太太的專門會打趣我們苦吃吃的女白領?」
她說:「你根本不知我的難處,夾在他三個姊姊一個妹妹當中,每星期日都像吃團年飯似,七嘴八舌,吵個不停,為什麽我不能有自己的時間?」
「跟陸大偉說呀。」
「不管用。」
「不管用?整個煙灰缸朝他頭頂摔過去,六國大封相,同歸於盡。」我嘻嘻地。
「別開玩笑。」她的臉拉下來。
我整整表情,「與他開心見誠的說清楚。」
「我口才不行,我想求你跟他說。」香懇求,「好不好?」
「不可以,坦白告訴你,我要是你,我才不會讓那種標梅已過的獨身女性接觸到你那漂亮出眾的丈夫,小心,每個女人都會是狐狸精,包括你中學校友在內。」
她冷笑,「你別以為我是笨人,明說出來的,心中就沒有鬼,我絕對相信你的人格。」
「我,謝謝你,我看你還是自己說的好。」
「正牌豬朋狗友,時窮節乃現。」她罵。
我上上下下打量她,「我不願接觸你丈夫,但我可以改造你,芍藥,你知不知道你整個人過時?」
「我過時?」她尖著喉嚨嚷,花容失色,「我過時?」
「別一付見了鬼的樣子好不好?」
我把一大疊法國、意大利、德國的最新時裝雜誌摔到她面前。「看看清楚吧。」
她看了看,「我不喜歡這種打扮,拖拖拉拉的。」
「你沒有品味。」我簡潔的說:「你看我們的頭髮:光潔烏亮,一條條都有生命,你的頭髮?早在噴髮膠中死亡。審美眼光一年年不同,你大姐那付裝扮十五年如一日,真可怕。」
她蒼白了臉,「稍微請教你一下,你就上來了,拚命踩我,什麽意思?」
「我說的可是老實話。」
「還說是老實話?」她翻了瞼。
「早知你不接受忠實的意見——」我急道。
她拂袖而去。
我聳聳肩,好吧,我失去了一個中學同學,誰也不愛聽真話——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但過幾日香芍藥又回來了。
她非常沮喪。
「你怎麽了你?」我問。
「大偉跟我承認,他外頭有了人。」她說。
「什麽?」我問:「他親口跟你說的?」
她流淚。
「有沒有提到要跟你離婚?」
「沒有。」
「他還回不回家?」
「仍然回來,睡書房,其實他睡書房已有好些日子了。」
「這混球。」
「我沒料到這種事竟會發生在我身上。」她哭。
「你真是個孩子,哭有什麼用?」
「你叫我怎麽辦?」
「你們這些女人,簡直像一團飯,丈夫得寵你們呢,馬上作威作福像一條龍,丈夫變了心,就打回成形,十足十一條蟲模樣,既有今日,何必當初?你自己的雙腿爛斷了?站不起來了?做人最要緊靠自己。」
「可是我的青春——」
「你的鬼青春,青春不嫁人也是要過的,誰沒有青春?我最恨棄婦埋怨丈夫浪費了她的青春!」
「你還罵我——」她號淘大哭起來。
「爭口氣,搬出來住,何必坐在家隨他發落?我來擔這個關係好了,一切在我身上,咱們大吃大喝的玩樂,時間一樣過,我知道你那寶貝丈夫會怎麽說,他准說我帶壞了你,可是他不正喜歡壞女人嗎?」我說:「所以你不必擔心,我們讓他靜一靜,等他知道他要怎麽做,才通知你,別天天坐在沙發上等他回來那麽多餘。」
「是。」她抹眼淚,「我回去拿衣服。」
「我們去買衣服,還回家拿東西呢,你身上有錢沒有?銀行有存款沒有?花它個精光,」我冷笑,「你還替他省呢,不花白不花,省了也是便宜別人。」
「是。」
「你看,患難見真情。」我拖着她走出去,「我對你多好。」
咱們逛精品店,我替她選了一大堆最精緻最幽雅最有性格又適合她的衣服,一件件陪她試穿。出乎她自己意料之外,紫色與薔薇色系統非常適合她,她穿上很嬌媚,有灑脫感。
我替她襯一套時髦的首飾,正比劃間,她又哭了。
「穿給誰看呢?」她問我。
我也答不出來。
安慰她沒有用,結婚十年的少婦,已經完全失去自我,等於寄生蟲般,突然之間發生這種事,格外過度的震驚,什麽反應都作不出來。
我把她安置在理髮店內,抽空打個電話給陸大偉。
陸問我,「她住你家?」
「很暫時的,」我說:「我希望你一星期內接她回去。」
「這些年來我慣於服侍她,開車接她送她,她已是一個三十歲的女人,不是小女孩子,她要回家,可以自己回。」
「你不再愛她了?」我問。
「不,我只是對她那種倚賴、任性,不負責任表示厭倦。」
他以為妻子會成長,但是芍藥並沒有做到這一點,她的行為舉止漸漸跟她女兒差不多。
這真是最大的悲劇。
「君子愛人以德,也許你可以勸勸她。」
「勸了十多年了。」他淡然。
「有什麽事與我聯絡?」
陸說:「我勸你別淌這混水,你是一片好心,她不這麽想,你們在外頭做事的女人比較開朗,所以你不知道她那種多疑多怨的性格。」
我想到第一次見香芍藥,她梳著兩條小辮子,十一歲,香白的皮膚,烏亮的頭髮……心中溫柔地牽動。
我溫和的說:「我願意擔這個關係,她與我的交情不一樣,是芍藥教我說廣東話的,她告訴我‘白鞋’就是球鞋,手套叫‘手襪’,那年我們念初一。」
陸大偉不出聲。
「我認識她的日子比你長,我知道她的為人。」我說:「謝謝你出來,有事與我聯絡。」
「你對朋友很好。」
「是嗎?不見得不見得。」我與芍藥是童年的交情。
我趕往美容院見芍藥,一看見她,呆住了,呵,大美女,理髮店把她的頭髮剪短,熨成一個個小圈圈,貼在頭皮上,松松的,又天真又活潑,像小狗的捲毛,多麽精神,看得我又笑又贊。
她埋怨,「四百元理個髮。」
我說:「這幾天我做得很疲倦,我們去做芬蘭浴。」
一帶又把她帶到按摩院。
按摩女郎對她說:「太太的身裁很好,只是肌肉略松一點,怕是運動的機會少,到我們健身部來做體操,三星期內就見功了。」
我馬上替她報名。
我說:「取太陽燈來替她照一照,臉色煞白,太難看。」
「啊喲!」她叫,「不……,照了會生皮膚癌的!」
我冷笑,「你的性命真要緊,人家積克蓮奧納西斯都不怕,你怕?」
「倒也是,」她苦笑,「丈夫都不愛我了,我還這麽緊張這條老命干什麽?」
「你還有女兒呢。」我提醒她。
「女兒——」她嘆口氣,「她前天跟我說,想要一雙粉紅色的掠皮鞋,我都不知道在什麽地方有得賣。」
「我會帶你去。」我說。
「你怎麽像個順風耳千里眼?」
「沒法子,什麽都靠自己,久而久之,不得不變成個六國販駱駝的人。」我無奈。
「你真本事。」
自芬蘭浴室出來,芍藥太漂亮了,路上的男人不住回頭向她張望。
我說:「這才是好姑娘呢——人們經過你的身旁,都要回頭留戀的張望。」
她長嘆一聲。
「你的腿那麽修長,走路步子放寬一點,來。」
她看上去像個新發掘的模特兒。
到一流的童裝店,我為她女兒也選了一點衣服。「阿姨送的禮,」我說:「別客氣。」自然也買了粉紅色的鞋子。「記得嗎?」我問芍藥,「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是這麼一點點大,十歲多點。」
「你又何嘗不是?」芍藥說:「老實說,你這些日子來過得如何?」
「悶,萬事俱備,獨欠東風,牡丹雖好,總要綠葉扶持,我一個人孤鬼似的,能到什麽地方去?」我問:「你想想,我都不願多說,略吐一兩句苦水,就被人說我怨天怨地。」
「可是你賺的是自己的生活,那多好?」
我說:「這是我唯一驕傲的地方了。說出來頂淒涼,喂,不高興的事兒我們不要去想它,打道回府吧。」
我們去吃了咖啡便回家了。
過數日芍藥想回去。「也許你會怪我沒出息吧?」
「我不會,那確是你的家。」
「大偉——我想他是要離開我的了。」她說。
「他跟你攤了牌,決定在你,你有要我幫忙的地方,我盡力而為。」
「你真能幹。」
「被逼的。」我木著一張臉。
「那個家……」她遲疑說:「我都不知我還能在那個家住多久。」
我愛莫能助,背著手,站在窗戶前。
過很久,我說:「我開車送你。」
她住在籠子中久了,我不能不負責任地叫她走出來飛,她並飛不動。
「等他趕我走的時候,我才走吧。」她嘆口氣,我不能在你這裹住一輩子。」
做弱者的痛苦,人家捧著她的時候,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人家不要她了,她就打回原形,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也許陸大偉會照顧她的生活,替她付房租,給她零用,她生活是不憂的。
不憂生活——誰憂過生活呢?
這年頭只有精神上的困惑,誰也沒有生活上的煩惱,也許有,只因買不起那件藍狐或鑽戒。
我仰起頭嘆口氣,人的際遇是很難說的,也許她稍遲會遇到更好的男人。
但陸大偉也不是不好,夫妻分手各要負一半責任,誰也推卸不了,我只是替他們兩個可惜。
我開車大包小包的送芍藥回去。
到了門外,剛好碰見陸大偉。
他見了我,有點意外,「這麽空?」
「你回來了?」我冷冷的問。
他笑,「你也霸道,這原是我自己的家。」
「你還當這是你的家?」
「你這人,莫教人分妻這句話,你聽過沒有?」陸大偉說。
「哼!」我冷笑。
芍藥下車,見到陸大偉,也不正眼看他,就往屋子裡走。
陸大偉過半晌,才醒悟過來:「芍藥?那是芍藥?」
「你以為是誰?」我問:「大偉,人的外表隨時可以改變,愛你的心卻可遇不可求。」
他追上去,「芍藥,芍藥!」
「叫什麽?」她沒有好氣,轉過頭來。
大偉呆視她,「你怎麽轉了個樣子?」
「你的生活悶,要求轉變,難道我的生活不悶,不需要轉變?我轉個髮型,換件衣服,不見得就傷害了你。」她轉頭走。
我倚在車子旁邊,看着陸大偉笑。
他問我,「是你教她這麽打扮的?」
「教管教,她確是那塊材料,不打扮打扮,實屬可惜,君子愛人以德,我是為了她好。」
「她簡直脫胎換骨—。」陸大偉奇道。
我說:「你喜歡那種外型的女人是不是?」
他不響。
「你為什麽不跟她說明白呢?她會樂意為你轉變。」
「她?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麽辦法,想叫她為任何人轉變都很難。」
「這次她是為自己,毫無疑問。」我笑,「打扮古老點也不算錯,但我相信你不是為了她那身打扮而對她反感。」
「自然不是,我不喜歡她不好學不向上。」
我想起芍藥說過,關於大學文憑的事。
「你嫌她而已,你娶她的時候,也知道她不是個博士。」
「可是那時她十九歲,十九歲的女孩子何必懂太多?現在她三十三歲,智力尚那麽幼稚,說起世界大事、文學藝術,她一竅不通,還有,因為我們家有個好慵人,她連家務也不懂,一天到晚就說想盡了辦法與我父母作對。」
我不語,現在我在聽陸大偉這面之詞了。
「其實老人家一句話,何必認真,我對她說過一千次,女兒跟兒子我一樣痛愛,甚至沒有孩子,我們照樣過美滿的生活,她不相信我,現在又為不能生育而懊惱。她嫁的是我,又不是我父母,管他們說些什麼?」
說的也很有理。
「你以為我喜歡深棕色皮膚的女孩子,愛上的士可沒有腦袋的那種?你錯了,那個女孩子很有內容,人家是美術學生,很有氣質學識,我與她有交通,芍藥有她一半那麽懂事,我就放心了。」
我深深為芍藥悲慘。
「你知道嗎?這些年來,芍藥連雜誌都不看,家中不訂報紙。」
「但是她讀我的小說。」我虛弱的抗議。
「你為我們做的事,我很感激你,」陸大偉說:「冰凍三尺,非翌日之寒,正如你說,轉變外表多麼容易,但是內心是另外一件事,十多年了,我太清楚芍藥,要她轉變,不是件易事,況且叫她那麽做,也對她不公平。」
我知道這件事是無可挽救了,芍藥白白熨了一個四百元的頭髮。
我也恁地天真,夫妻分手,哪裡就那麽簡單?
果然不久他倆就分居了。
芍藥並沒有再來找我,大概她知道我這個軍師自身不保,也不管用。
芍藥生活很好—她仍然穿漂亮衣裳、逛街、旅行、有空在股票行坐,據說也有男朋友,換得很勤。
但是她沒有再來找我。
陸大偉給她兩層房子,一層住,一層收租,芍藥應該沒有什麼好怨了,心靈的創傷....:咱們獨身女人的心靈也受創傷,可是還得自己付房租,咱們的青春也浪費掉了,而且有怨無路訴。
這是一個小家庭主婦的辛酸故事。
至於我們這些人,更加有訴之不盡的苦楚。
我一個女友說:「……什麼都不打緊,在我這裡喝了咖啡飲了啤酒看完電視才走都不打緊,當我開的是俱樂部好了,可是他能不能自己帶枝牙膏來呢?」
脫下髒衣服待女友洗熨,而這些女孩子,一走到外頭,一樣萬打萬的賺月薪,自己養活自己。
女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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