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彎彎向何方
日前,收得朋友馬立平發來一文,頗為感概。馬立平與我妹妹同年同級,文革期間同在江西插隊。
馬立平在艱苦條件下不怨不棄,奮發向上,克服了難以想象的困難,無怨無悔地向着心中的目標
前進。
我的妹妹也許是“運氣”不好,但更主要的是缺乏勇氣和志氣,在那孤獨的環境中,為了“安全”
稀里糊塗嫁給一個性格粗暴的工人,不知挨了多少拳腳。後來在父親、哥哥的奔走幫助下好不容易
進了工廠。可是工廠不景氣,四十左右便“下崗”了。如今靠着每月三百元左右的生活費,還要照
應兩個失業的女兒和一個孫女,成天圍着柴米油鹽轉。兩相對比,教人如何不感概!
如今,馬立平在她所研究的已經是碩果纍纍,芳名遠揚。然而,在她身上,你永遠看不到一絲一毫
的傲氣。在繼續向新的理論高峰攀登的時候,她從來就沒有疏忽自己醉心的“小兒科”。在忙碌的
工作之餘,她仍然在她創辦的中文學校親自執教。
馬立平是執着的。一般人在“功成名就”後,通常會稍稍放鬆一下,馬立平卻不!她是那麼地投入,
那麼執着地追求,就象一匹駿馬奔騰不息。每次見面,都能聽到她對工作的新思維、新構想。
馬立平有一個幸福的家。她的丈夫夏建豐全力以赴支持妻子的事業和理想,默默做了大量的具體工作,
又親自擔任副校長。他們的孩子,也參與了這項工作,留下了足以自豪的“軌跡”。
馬立平不是那種書呆子式的學者,她很懂得生活的情趣。我和妻子去他們家“吃便飯”,總是發現
他們親手製作的飯菜(或點心)是那麼漂亮、美味,而面對我們的讚賞他們又彼此把“功勞”歸於
對方或對方的“正確領導”。
我倒真是一個書呆子式的人,有點“工作狂”,對旅遊觀光一概不感興趣。老夏、馬立平夫婦左勸
右說硬是把我“綁架”出去上山“落草”一天。老夏本是不愛多語的人,那天破例陪我聊全程。
其實他倆比我還要忙。
馬立平當年插隊所在地離我妹妹很近,所以當她讀到我妹妹寫的《山路彎彎》覺得非常親切,印象
很深。一年之後,我們偶然提起這篇文章,馬立平記憶猶新,而且十分驚訝,連聲說“沒想到”。
馬立平和我妹妹,兩個同代同齡人,當年環境條件也類似,如今情況大相異,這種“異”是什麼
造成的?也許值得我們想一想。
機遇,需要自己盡力去爭取,而不能靠僥倖!
並不是說每個人都要去當教授、學者、專家或名人,不是的。
人生在世,除了“活命”,應該有所追求。大多數人的追求都是不能盡如人意的。可是,只要
盡了自己的努力,就不會有太大的遺憾。
我自己就是一個很平凡的人。我也有理想,有追求。現在我知道自己只能是這樣了,但也沒有
多大的遺憾。因為,我已經盡了自己的努力。
[附件一]
近聞有不少華東師範大學校友參與辦海外周末中文學校,特將自己2002年感恩節所寫紀念老校長
劉佛年先生的文章刊載於此,以饗校友和其他朋友們。
-- 馬立平
誰言寸草心 報得三春暉
--紀念華東師範大學原校長劉佛年先生
今天是北美的感恩節。我選定今天的日子來寫這篇文字,感謝一位幾十年一直眷念在心的恩人。
第一次見到劉佛年先生,是在文化革命期間。那時候,我去江西省中部的一個小山村插隊落戶,
接受“再教育”。祖祖輩輩沒有文化的當地農民,卻找我當民辦小學的老師,教育他們的孩子。
在他們眼裡,我這個上海姑娘儼然是個“高級知識分子”了,可是實際上我連初中二年級都不曾
讀完,更談不上有過任何師範教育的訓練了。我教學生涯的開端之艱巨,可想而知。孰料,這艱
巨的開端中我竟對教育理論萌發了濃厚的興趣,教學實踐中產生的許多“為什麼”和“怎麼辦”,
渴望在進一步的探索中尋求答案。終於有一年,我趁回上海探親的機會,通過一位老同學,來到
麗娃河畔的師大圖書館借閱教育學方面的書籍;後來,那位老同學又自告奮勇,介紹我認識當時
“靠邊”在家的劉佛年先生。
即使在今天,我似乎依然能聽見自己第一次叩響先生家門時那緊張的心跳聲。幾分鐘以後,我,
一個初中都沒有畢業的農村小學民辦教師,就坐在這位全國著名師範大學的著名教育學教授面前
了。當時先生已經六十歲出頭,他坐在客廳的藤椅上,慈祥地微笑着,饒有興趣地聽我講訴山村
小學裡的種種瑣事。他對我的志向表示讚賞,然後又一一地告訴我,在當時的情況下應該如何努
力。他應允我,今後有問題可以寫信給他,他會及時給予指導。先生站起身,從書架上抽出幾本
書,讓我帶回江西慢慢看,還說看完以後他會再給我寄其他的書。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立刻在筆
記本上寫下先生和我的談話中所關照的"五個要點",原文抄錄如下:
要有主見,認準了正確的目標,便儘量努力去達到,不要怕別人議論譏笑;
要多看書,多實踐; 為了能看到更多的書籍,是否可自學英語?我們翻譯的教育名著不多,連
盧梭的《愛彌爾》也譯得不好,(還是解放前譯的); 教育學的教科書,可以看,應該看,了
解一下範疇,但主要是閱讀教育家的名著; 歷史上的教育家,包括杜威、赫爾巴特、蒙台梭利,
都有自己的歷史地位和影響,應該予以重視和肯定。
先生果然履行他向一個素昧平生的鄉村教師所作的承諾,曾數次親自給我寄書;我寫信向他求教,
他每信必復。從此,在那江西山村的煤油燈下,我開始一本一本地研讀向先生借來的教育經典著作,
同時自學英語。經年的積累,使我後來能夠在條件不允許考大學的情況下,直接考取華東師大教育
系的碩士研究生。而那天記下的"五個要點",加上先生後來在我畢業時又指出的“厚積薄發,要
‘板凳願坐十年冷’”,則成為我以後幾十年風風雨雨的學術航程中不滅的燈塔。
“要有主見,認準了正確的目標,便儘量努力去達到。”回首數十年過來的道路上,有政治紛爭的
威逼,有經濟困窘的壓迫,有耽於盛名的誘惑,有陷於孤立的隱憂,一次次遭遇到迫使自己偏離
目標的暗流。正是先生那春風般的談話中輕輕吐出的這句話,督促和護佑我默默地把守住初衷。
"要多看書,多實踐。"先生曾一再呼籲研究教育理論的人要注重實踐。到實踐中去,"即使花一半
的時間也不算多"。先生的告誡我始終不敢忘懷。即便身在異國,也不敢放棄教學實驗園地的耕耘。
我在斯坦福大學教育學院做的博士論文出版後,不但受到理論界的肯定,還受到學校教師的歡迎。
這令美國同行稱奇的成果,正是先生“多實”的教誨所澆灌的。
“為了能看到更多的書籍,是否可自學英語?”先生的一句詢問,為我打開了另一個世界。憑着自
學的英語,我得以接觸和鑽研西方教育名著的原文,從而更真切地體會到先生所主張的"閱讀教育家
的名著","重視教育家的歷史地位"的意義所在。我理解,先生所說的教育家和教育名著,也包括
中國教育思想的寶貴遺產。正是遵循先生指點,自己才能得到古今中外教育思想遺產之精華的養育,
沒有迷失在浩如煙海的當代教育文獻中。
“厚積薄發,要‘板凳願坐十年冷’。”我讀完碩士研究生,前去向先生告別時,他這樣叮囑我。
“畢業後,準備五年不發表文章,可以做到嗎?”又是一句輕輕的詢問,沉沉地落到我的心裡。
無論在中國還是美國,"快發表、多發表"都是教育研究界的潮流。潮流固然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可同時也得有人來做發表慢、發表少、“十年磨一劍”的工作。“寧靜以致遠”,甘於寂寞,
正是能不離不棄地達到預定目標的重要心理條件。是先生的叮囑,使我品嘗到"致遠"的甘甜。
回想起來,先生囑咐我的以上幾點,亦多適用於做其他的學問,唯獨"多實踐"這一條,則無疑
是我們耕耘在教育研究領域的學者的真諦。
光陰荏苒,我在山村小學裡萌發的探索教育理論的心願,一步一步地實現着。一路上,沒有一程
不受到先生的指點,沒有一程不受到先生的祝福。到美國後,還收到先生大病初癒時給我寫的
數千字的長信。遺憾的是,我在華東師大念研究生期間曾遇到一場飛來橫禍;為怕連累到先生,
不得不刻意和先生保持距離,更遑論再有機會盡學生之責,伺奉先生於左右。此後每每想起先生,
難免暗暗愧疚傷心。所幸這埋在心底難以釋懷的愧疚和傷心,竟然化成了一股綿綿的動力,支持
着我按照先生的囑咐一路走來,今後還定會一路走去。
算起來,我和先生見面的時間,加在一起不會超過二十四小時。可是我受先生的恩德,終身難以
報答。願先生的生命在他學生們的身上得到延續。願先生的在天之靈安息。
馬立平博士簡歷
馬立平,女,1951年出生於上海。 1971年 開始教學生涯,先任小學教師,後任小學校長。
1978年 任江西省永豐縣教育局教研員。
1980年 為華東師範大學教育系研究生。師從著名教育家、華東師大校長劉佛年先生。
1984年 任上海市高等教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論文《高等學校辦學水平評估指標體系質疑》獲全國
教育研究論文特別獎。
1989年 來美,在密歇根州立大學教育學院攻讀博士學位, 獲 Arthur R. and Pearl Butler 獎,
開始實驗“直接認字教學法”。
1991年 轉學斯坦福大學教育學院,師從前美國國家教育學術委員會主席 Lee Shulman,繼續攻讀
課程設計專業博士學位。
1994年 創辦斯坦福中文學校。結合中國傳統語文教學法和現代課程理論,編寫研發海外兒童中文
教材,繼續進行“直接認字教學法”的教學實驗。
1995年 獲博士學位。畢業論文榮獲 Spencer 博士論文基金。
1996年 任伯克萊加州大學教育學院博士後研究員,受聘上海師範大學兼職教授。
1997年 任斯坦福大學亞洲語言系講座教授。
1998年 任卡內基教育基金會國際事務顧問,柏克萊加州大學教育學院博士後研究員。
1999年 關於小學數學教育的學術專著《Knowing and Teaching Elementry MathMatics》由
Lawrence Erlbaum 出版。
2000年 任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訪問學者。
2001年 獲美國國家教育學術委員會博士後研究基金,認卡內基教學發展基金會訪問學者
[附件二]
我的親妹妹近作(曾在網上發表過)
山路彎彎
作者:小芳
十五歲那年,我們在學校的一群娃兒就分去鄉下勞動。汽車把我們帶到一個山區。離開了家,
離開了爸爸媽媽。這裡的生活很緊張。除了勞動就是學習中央文件。我們還都是一群不太懂
事的孩子。開始很不習慣。一到晚上累了,睡覺的時候便想媽媽了,女娃兒們只要有一個帶頭
哭,大家都會跟着嗚嗚地哭起來。但一到了白天,又把這些煩惱給一古腦兒地忘了。我們在食
堂吃飯,每人限定飯票,菜一人一勹,看不到一點兒油腥。要是有人回家帶來的準是一瓶豬油。
只不下幾分鐘就要被大家一搶而空。雖然很累,但有時候也挺樂的。因為都還是孩子,免不了
吵吵鬧鬧,嘻嘻哈哈的時候都有。日子也就一天天的過去了。在這種艱苦的日子裡,我們漸漸
地在長大。
三年後的一天中午,帶隊的頭把我叫到辦公室,鄭重其事地交給我一張調令,要我速去報到。
據說還是外事單位,招的是漂亮女孩子。隊長告訴我,還是上面點名把我挑去的。懷着幾分高興,
摻着幾分不安,我去了總部讓招工單位進行目測和體檢。過五關斬六將的總算簽上了“合格”。
幾天后就捲起鋪蓋,由接受單位派來汽車接我。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顛簸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
時分來到一個小山溝。下車後就看見一棵好大的楓樹,後來才知道這是舉世聞名的毛澤東率領
紅軍秋收起義的“楓樹坪”。
這是一個峰嶺綿亙的小村莊,抬頭一看,四周都是高山,比下放的地方的山還要高多了。它懷
抱着一片深褐色的土地。好象是一隻大大的搖籃,似乎和外界隔絕了的兩個世界。讓人感到一種
說不出的沉悶。從此以後,一盞孤燈伴着一個嬌柔的少女開始了漫漫的生涯。說是外事單位,實
際上只是外賓的一個參觀點上的商店。三兩天有那些高鼻子籃眼睛,各種膚色的外國人到店裡來
買一些各式各樣的小紀念品。但也有許多當地老表前來購貨。天剛亮就得開門,一直到天黑關門,
一天站十多個小時。因為年青,我不覺得很累,但感到很寂寞。特別是店門一關回到房間一個人
孤伶伶的,這時,我很想念原來在一起下放的地方和同學,那時比在這裡快樂多了。我寫信給爸
媽,要他們寄些書來讓我學習。然後,我就開始讀古詩,練習寫詩。寫詩竟給我帶來了許多樂趣。
再就是彈琴。我能彈得一手好柳琴。還能吸引那些偶爾在這裡住宿的外國人和遊客。他們有時還
站在窗子外面聽着呢。
一天傍晚,我吃完鈑回到房間就聽到敲門聲,打開門一看,原來是商店的傅主任。他閃身進來
對我說:“小芳啊,你累了嗎?”我回答說:“不累,你找我有事嗎?”他說:“我炒了幾個菜
來請你去吃。”我立即回答說:“謝謝,我已經吃過了。”他卻嘻皮笑臉地說:“小妹子,我瞧
你瘦了,挺疼人的,我調你去做會計好不好?”,邊說邊用手在我的臉上摸了一把,頓時,一股
熱血湧上了我的臉,我握緊拳頭打掉了他的手,飛快地跑了出去。沿着門口的那條小溪邊跑邊流
淚。我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兒,就因為沒有親人在身邊,被人這樣欺負,還是領導呢,以後怎麼
過呀?我在那條清清的小溪邊停了下來時,天已經黑了下來,我感到了一種從末有過的無助。最
後,我用手捧起小溪的水洗淨臉走回自已的房間,把門閂緊,還把桌子挪過來頂住門。這一晚提
心吊膽到天亮都沒睡着覺。
第二天上班後不久,傅主任就來了。他擺出一付正人君子的模樣對我說:“小芳,馬上要抽人去
插秧,勞動一個月。考慮你年輕無負擔,先派你去。”聽他說,我倒樂了。我正求之不得避開他昵。
幾天后,我跟隨着幾個男同志來到山凹凹裡面的九隴,住在一家和氣的鄉民家裡。他們一家人待我
很好。我在農村勞動過幾年,插秧也算是輕而易舉的事了。就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個月很快過去了。從九隴回來後,我就被調到離總店十多里路偏僻的小飯店,尚末正式開業,
準備調三個職工。但這次只去了我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先在那裡等候。其中的原因我再清楚不過了,
但我毫不猶豫地走了。無論如何,總比面對這樣一個人面獸心的領導要好多了。這個地方叫汗江。
是上井岡山必經之路。偌大的一個飯店,雖說是幢舊屋,上下二層,前庭後院加起來少說也有五六
百個平方米。一個女孩子住這裡,不明明是擺着拿顏色給我看嗎?可是沒有辦法,我只有這樣吧。
一到晚上,我就早早地把大門關好怕得發抖。常常因為恐懼而失眠,因而落下了這個毛病一直到
現在。
大概十多天后,才來了一位部隊轉業的幹部老湯,三十多歲。看上去人精明能幹,被暫審定為
飯店負責人他一到飯店就開業。因大師傅還末到,先接待客人住宿。來這裡住的大多數是省公路部
門的司機和幹部。有一天,忽聽得門外笑聲朗朗,抬頭一看,進來兩個男人。一個約摸三十多歲,
一個看上去二十五六歲。說來此要往好些天。我先給他們登記了房間,他們坐在大廳里,談笑如故
讓人感到親切隨和。我很快消除了女孩子的拘束,和他們攀談起來。了解到那個年紀大的是報社宣
傳科長,年輕的是普通記者。一個姓陳,一個姓袁,他們奉命到井崗山一帶採訪。他們要寫材料還
要攝影,所以要在這裡呆一段時間。過了幾天,老湯家裡捎信來,要他回去一趟,留我一個人在飯
店招呼目前僅有的兩位客人。很快那位陳科長也要去別處辦事,只剩下小袁在這裡寫材料。一時飯
店冷落下來。幸好小袁能說會道,除了寫材料外,空餘的時間陪我談天說地,講些饒有趣味的故事
給我聽。他還會寫詩。而且出版過詩集。當時我還真有點崇拜他,請他給我講詩的格律等,讓我得
益非淺。相處好些天了,我們已象兄妹一樣。我幫他燒水,煨紅薯。他帶我下河摸魚,用山竹做衣
架。他總象大哥哥一樣那麼親切。一天,小袁忽然用灼熱的眼睛盯着我,說:“小芳,你真美!”
我被他說得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但心裡卻泛起了一絲漣漪。那是金秋的季節,天氣已經有一絲絲
的涼意,可我的心裡卻暖暖的。我不知道自已是否愛上了他,但我卻非常敬佩他的聰明和才學。,
這天,老湯和陳科長都回來了,一下子又熱鬧多了。但陳科長告訴小袁,明天就要動身回去了。
小袁硬是把我和老湯都拉去汗江大橋拍照。小袁一定要我笑甜些,他說:“小芳,你不知道自已笑
起來有多好看,就象正在開着的一朵鮮花。”我笑着說:“真的嗎?”他說:“真的,比花還好看。”
老湯和陳科長都哈哈大笑起來,也邊聲說:真的,真的,我們的小芳就象一朵最美的山花。第二天
一早,我就把他們倆送上了路過的長途汽車。目送着揚塵而去的汽車,我的眼睛不由潮濕了。此後,
我常常坐在路旁的大岩石上,怔怔地望着那條公路蜿蜒地伸向山的盡頭。
元旦的前夕,老湯去縣裡開會回來,帶來了一份通知。縣裡調我去參加文藝會演。馬上要去排練。
我收拾好幾件衣物,搭上班車來到縣裡報到。這裡都是年輕人,到處充滿了歡歌笑語。受到感染,
我也跟着快樂起來。緊張的排練開始了,因為這次是大型文藝會演,節目很多。縣文工團的一套
人馬都來了,其他是各單位的文藝骨幹分子。我每天都要隨着文工團的演員練功,直累得腰酸痛。
一天晚上宣布休息後,隊長拿來一封汗江轉來的信。一看信封,就知道是小袁寫來的。我拆開來,
厚厚的一摞,裡面原來是手抄的古詩和他的近作。還夾着一封信。除了用一些美麗的詞藻讚美我,
他竟然還大膽地向我表露了愛。少女的羞澀讓我覺得臉上發燒,我趕快把信給收了起來。這次會演
在縣裡一呆就是大半年,因為我們有好些節目得了獎,又參加地區和省里的演出。縣委書記很重視,
召集全體隊員開了會,進行了表揚。這段時間,小袁和我書信頻繁來往。隊員們都知道是省城的男
朋友給我來的信,經常拿我開玩笑。那段時間,我心裡一直甜絲絲的。
演出結束後,我又回到了汗江,汗江飯店正式開業。來了一個大師傅姓胡,還來了一個打雜的
大嫂,她是老湯的妻子。我負責開票兼出納。飯店也開始忙乎起來。不久,小袁的信漸漸越來越
少了。我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原來,他不管怎麼忙,一星期總有二三封信寄來,可現在一個月
都難接到他的一封信。我心裡開始有點苦苦酸酸的味道。幹什麼也提不起勁來。老湯和大嫂特別
關照我,以為我生了病,一定要我去縣裡看。可誰知道我的心病呢。終於接到小袁的來信了,不
出所料,他果然變心了。他來信寫得很婉轉,說我是個難得的好女孩,又溫柔又漂亮又聰明。一
定會有幸福的歸宿。他不配我,然後用了許多省略號。我知道,這些省略號表示着我們的感情已
經結束了。我把被子蒙住頭,整整哭了一天。大嫂嚇壞了,摟着我問原因,我就是一言不發。這
一個月,我整整瘦了十多斤。而且很湊巧,這時上面下了調令,把我調去縣城工作。在別人看來,
是件天大的喜事兒,可我一點兒喜悅也沒有。倒是有點捨不得老湯、大嫂和胡師傅。他們人都挺
好的。這次調動,是縣委的意思。因為我是文藝骨幹分子,為縣裡爭了光。以後要經常抽去演出,
在縣裡方便多了。店裡開了歡送會,總店也來了人參加。大家紛紛向我表示了祝賀。第二天,我
帶着行李坐上了汽車,含着淚揮手向送別的人群告別,我離開了汗江,離開了山區。離開了這個
讓我喜悅,讓我害怕,讓我甜蜜,讓我憂傷的地方。結束了我的人生第一段歷程,也結束了我的
初戀。我又開始走向新的旅途。別了,彎彎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