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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過風和(zhuan)
送交者: 小紫 2002年01月17日17:37:23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錯過風和


  今天是江家三少奶奶的頭七,幾個老媽子,在她房裡理東西。少爺江繼凡懶懶的斜在裡間的床上半閉了眼睛。隱約的是前院的吹打聲,和着秋天的涼風從窗逢里擠里進來。
                 
  忽然看見,老媽子們抬了兩個上了鎖的盒子。江繼凡覺得自己從來沒看到過。示意她們打開。赫然是兩把上等的古琴。“少奶奶的琴。”站在一邊的丫頭小鄢叫出來。江繼凡揮手讓她們出去。
                 
                 
  古琴是好琴,卻是很久沒動過的。雖然是有盒子隔着,縫隙間也落了灰塵。江繼凡拿起壓在琴下面的花簽,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應羞。
                 
  雋秀的小字,落款是一個繡字。江家三少奶奶的名諱。江繼凡把它拈在手裡反覆把玩。
  淡淡的一股久遠年代的香味。
                 
  “少奶奶進門十年,從沒看她彈過琴……”老媽子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過來“還不是避諱七爺家的小姐……”“就為她名字裡的那個琴字?……”噓……聲音低了下去。
                 
  瑤琴?
                 
  很多年沒聽到人提她的名字了。
                 
  那是個落雪的天,凍的人骨頭節發疼。江繼凡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少個時辰,窗開着,房裡的火盆滅了,一隻打碎的哥窯磁杯和半杯茶水凍在了地板上。所有的家人都被趕了出去。——七爺家的小姐跟人私奔了,象一記悶錘,敲得他頭痛欲裂,所有的血都上了頭。在瑤琴的信里沒有一個字提到他,仿佛在她十八年的生活里從來沒有這個人。從來都不欠他一個交代。
  瑤琴生性愛玩,小時後總是凡哥凡哥的叫着,拖了他到處去玩。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年歲稍大時候,兩個人也常常一起讀書,作畫。江繼凡十七歲那年,兩人順理成章的定了親。再見面雖然都有一點矜持,但心裡卻喜歡。江繼凡二十歲了,兩家已經在商量成親的事情,瑤琴在這個時候和別人私奔……
                 
  兩家人找了半年,沒有任何音信……漸漸的也灰了心。江繼凡明顯的消瘦了,幾乎沒有言語,看到人也還彬彬有禮,但總是淡漠。
                 
  ……
                 
                 
  江繼凡用力的搖搖頭,那天他喝的醉熏熏的回來。被人叫進爹娘的房間——林家來提親,是二小姐……人品家世都很好。他只想趕着睡覺,生活總是讓他有點累。他耐心的聽着,跟着也就忘了。
                 
  然後,是婚禮,一個秋天的午後……他有了一個美麗的新娘,她只是一個冠以江家三少奶奶的美麗禮物放進了他的生活。她在這裡過了十年。她快樂嗎?她真的是心甘情願的嫁進來的?她的花簽上詩是寫給誰的……
  江繼凡霍的坐了起來,翻翻妻子的妝匣。所有的首飾都收的整整齊齊的。他母親送的,親戚朋友送的,她的陪嫁……連那隻幾進當鋪的累絲金鳳都在。江家三少奶奶帶進棺材的只有江繼凡送給她的一根碧玉簪子。堂子裡的桂姐吵着要買,買了回來卻又不喜歡。他順手就送給了蓉繡,她歡喜的帶了,仰了一雙清水樣眼睛看他,問他好不好看……他當時忽的窘了起來,掀了帘子出去。
                 
  ……
                 
  “三爺,”江繼凡抬頭才發現有人站在跟前。“少奶奶在時寫的東西,也不知道是帳本還是什麼……爺看看該怎麼辦?”丫頭小嫣遞過來一大本書稿樣的東西。江繼凡輕輕的揮手讓她出去。
                 
                 
                 
  七月初八,我到娘房裡請安。“繡兒,你告訴娘,為什麼一定要嫁入江家?江家是大家,可是富不過三代,畢竟不如從前;江家的老三,人材不錯,但比起來求親的陳家,李家,並沒好到哪裡。你何必要屈就呢?”低了頭,很多事情,娘是不能明白的。
                 
  ………
  九月初八,明天就要嫁進江家了,簇新的嫁衣,各式各樣陪嫁。娘到不是為了炫耀家裡的財富,只是怕委屈了我。書上管出嫁叫做“歸”,只為將來的那個家才是我一輩子的家,女孩子生出來總是別人家的人。不知道有什麼樣的命運在等着我。江繼凡,不知道,他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年少春衫薄,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城郊。英俊少年和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在放風箏。他們不小心上了官道,驛馬跑了過來,眼看着就要傷到那女孩子,我看的呆了,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倒地的是那個少年,是他用身子擋了女孩子。心裡忽得羨慕,後來輾轉知道那個少年的名字……
                 
  九月初九,一早就起來梳洗,一一檢點嫁妝。看着我的古琴,猶豫了很久。幾個月以前,我在樓上彈琴,心裡莫名的有一點悲哀,琴聲轉為哀婉,遂收了手,小嫣遞了盞茶到我手上。“小姐,有個人在外面站了很久了,象個木樁子。”她笑着指給我看。有個青年站在園子外面,“怎麼會有外人到這裡?”江家老爺過來拜望咱們家,帶了三少爺來。“我的心一陣狂跳。”傳說江七爺的女兒,彈得一首好琴,……名字還叫什麼琴來着……前年跟人私奔了……“江繼凡在外面站着一動不動,衣襟微微飄動,魂魄卻象是不在了……讓老媽子把琴收好、封上,看了很久,我還是讓他們把琴帶着。
                 
  新婚的第二晚,新郎一夜未回。獨對紅妝到天明,到公婆房裡請了安,我信步到書房,江繼凡藏書很多,閒書尤其多,牆上掛了一幅仕女圖,筆力雋秀,落款是琴娘――想來是瑤琴送的。看題字竟是瑤琴的自畫像。保留至今,可見繼凡的深情……
                 
                 
  江繼凡覺得頭痛,放下手裡的東西。站到窗前。很多事情都涌到了眼前。
                 
                 
  蓉繡很平靜,漆黑的眼睛裡沒有一點恐懼,她伸出手,丫頭以為她要喝水,趕了遞過去。她輕輕搖頭。點心,書……一屋子的人亂猜卻總不對。她眼睛裡有了一層薄薄的膜,晶瑩的流轉。江繼凡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裡,那雙纖細的手,冰冷,輕的象沒有重量。
  蓉繡慢慢的合上了眼睛,像一隻鳥收起她的翅膀。倦怠的笑了。
  她把一生放在了愛的人手裡。
                 
  ……
                 
  冬日的下午的暖陽。讓人覺得慵懶。江繼凡難得在家。“少奶奶……”廊上的鸚哥胡亂的叫着。
  度步來到書房,掀起帘子,淡淡的薰香的味道,蓉繡穿了家常的衣服,在案前寫字。
  “……佳節又重陽,簾卷西風,”江繼凡從後面握了她的手,繼續寫下去“莫道不消魂,人比黃花瘦”。秀麗的小纂,倒也天衣無縫,看似出自一人之手。蓉繡抬眼對他笑笑,唇間一點點落寂,一點點欣喜。瑤琴也愛李清照的詞――江繼凡心裡莫名的抽痛,他放了手,當日以為自己是趙明誠,看來竟是沒有這個緣分。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
  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
                 
  江繼凡拿起一杯茶,窗外的太陽很快下去了,一片陰沉。蓉繡笑着讓丫頭添茶,親手遞過來,好象什麼都沒看到,眼睛卻定定的望在江繼凡的臉上。
  ……
                 
  江繼凡繼續翻下去,

                 
  年裡老太太要到城外還願,帶了我和繼凡;順手抽了一支簽,是“莊周之鮒,涸澤之鮒,急求斗升之水,困也;他日引來西江水,或者成龍未可知”。我問的是姻緣。――下籤。老尼看着我猶豫了片刻,“時下困頓,但沒有退路只能繼續;只望他日有貴人相助,或許機緣解脫。”我微笑。“少奶奶,少爺抽了一隻,順手丟在一邊。”小嫣獻寶似的送上來。
  老尼解出來,張騫獲寶石:漢朝使節張騫,曾出使西域,從關外引進寶石、音樂、葡萄等,促進中外文化、經濟交流。這支簽說張騫月夜泛舟,在天河見仙女在織錦,悄悄地拿走織機上的一塊石頭。回到凡間,發現原來是顆寶石。求得此簽,多福多利,還身在福中不知福。
                 
  叫人收好。他日引來西江水,我心裡翻翻覆覆的,不知道我這一生,有沒有這份機緣。夜裡輾轉滴下淚來,起來寫下這幾行字。
                                 
  ……天氣漸漸熱了,繼凡常常不在家。偶然回來也是匆匆的。放下手裡繡的汗巾,出來透透氣。路過前院,聽着小嫣尖着嗓子在和人說話,“這不是三爺的東西?”“是呀,三爺賞給我了。”“怎麼能把少奶奶繡的東西賞人呢,好歹……”
                 
  “算了吧,少奶奶繡的東西,帶在三爺身上。也不知道吃酒的相公,堂子裡的姑娘拿掉多少,繡工到是一流的……”
                 
  心裡忽然隱隱的痛,團扇的穗子悕唆抖個不停,渾身沒有一絲力氣,想要走開免的裡面的人看到,卻是挪不動身子。

                 
  江繼凡記不起來自己總共弄丟了多少個荷包,汗巾……蓉繡從來不問,只是做好了放着。臉上總是淡定的笑意,她總是柔順的,沒有抱怨,也不傾訴什麼。
                 
                 
  小嫣沖了進來,“少奶奶,出事了。”小嫣跑的氣喘噓噓。“少爺和人動手了,進了牢裡。”我登時楞住了。“為了什麼?”我回過神來,拼命的搖她。
  繼凡為了一個戲子和人動手,對方也是世家,很有勢力。一家人一籌莫展,老太太看見人就只會哭了。我知道爹能救他,可是他不肯,他生平最愛面子,女婿為了戲子和人動手入獄。他也覺得顏面無光。碰了釘子回來,半夜我從床上披衣坐了起來。“小嫣,小嫣,那個戲子叫什麼,什麼樣子?”“少奶奶,您怎麼想起問這個?”“我覺得他平時不是個糊塗的人,再玩再鬧,也沒聽過鬧到這個地步的。”繼凡的貼身小廝給找了來,“我把人帶給你看看,您就知道了。”第二天,我在書房裡見到了這個女孩子,第一眼看過去,覺得在哪裡見過。好眼熟。很清秀的樣子,大概十五六歲,並不見得是個絕色。怯怯的倒象個孩子。叫什麼名字?“小琴。”我想我在一瞬間明白了,這個女孩子活脫脫是瑤琴。抬頭看看那副畫,眼前活脫脫是她從畫裡走出來。
                 
  我想我一夜之間老了,我以為時間可以改變一切,天真的以為我的溫暖可以讓他看看身邊的人,我想我錯了。
                 
  我跪在爹跟前求情,爹的眼睛都紅了,“你這是何苦呢?他待你什麼好,你替他持家,替他費心,他有沒有領過情。你還要為他賠上娘家的錢和臉面……”
  “我是心甘情願的……”
  “三少爺回來了,”外面有人招呼。我靠在那張香妃榻上,輕輕的抬起眼帘,又倦倦的放了下來。一根檀香要燒盡了,香灰就那麼直直地立着,我慢慢地呵一口氣過去,登時就散開了——灰飛煙滅。這就是灰飛煙滅。我淡淡地笑着,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打濕了衣衫。
                 
  當江繼凡舉杯的時候,我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他高高地舉着杯子,一眼望過去,仿佛還是那個攔馬的少年,他懇切地向我致謝,唇邊竟然是一抹笑意,看到我的猶疑,他用目光對我示意,我想在這一瞬間土崩瓦解,臉緋紅的抬不起頭,連脖子都是熱辣辣的。冰涼的液體竄進喉嚨里,有一條熱流順着喉管,闖進胸膛里。
  仿佛一生都不曾喝過這麼多的酒,我不記得發生了什麼,當我踉踉蹌蹌的走在迴廊上,才發現身邊的人是江繼凡,他用手臂圈着我,目光里有一點點溫柔,然後是一個悠長的吻,深深的吻下來,吻下來。
  夜來驚醒,他睡在身邊。微皺着眉頭,從沒有看到有人睡着的時候還愁眉深鎖,想來醒的時候是極不快樂的了。輕輕的撫平他的眉頭,我翻身,他忽然死命的抓着我——瑤琴別離開我,別……他緊閉着雙眼,喃喃着,聲音低了下去。我的身子僵直了,睜着眼終於等來了天亮,我讓丫頭老媽子理出一個房間,自己去住。
  全家上下都驚訝,但沒有任何一個人來問,包括江繼凡。
                 
  繼凡在這之後,常常呆在家裡,懶散的,偶然把淡定的目光投向新來的丫頭小琴身上,那眼神乾淨的沒有一絲情慾。就像我們看自己年幼時渴望的一件東西求之不得,經年後,找到了,卻又覺得不象。猶疑着,回憶着。
                 

  蓉繡寫到這裡結束了,時間大概是三年前。江繼凡合了手中的東西,恍惚記得,新婚的第一年,蓉繡常常在院子裡放風箏,某一個黃昏江繼凡倚了院門,看了半天。然後蓉繡拉着他一起玩,“我不會。”他漠然的拒絕了。蓉繡得滿臉的失望,但還是在一秒鐘里展出笑顏,“我教你。”“改天吧,今天累了。”從那天起,連着幾天都在下雨,再後來是颳大風。再後來大家都忘了。再後來,蓉繡自己似乎也忘記了,沒有再提過。
                 
  蓉繡剛剛生病的日子,丫頭們七手八腳的放了幾十個風箏。說是少奶奶平日裡守着的,一起放了給她去去晦氣。蓉繡淡淡地看着滿天的風箏,“我原以為總能等到好天氣,能夠放風箏,看來是不能夠了。”她的話音很輕,像是喃喃自語。
                 
  ……
                 
  江家三少爺沒有再娶,一輩子無兒無女。他把身邊叫小琴的丫頭嫁了個殷實的人家,有時候兩家還有走動。
                 
  天氣好的時候,風和日麗。他就買了風箏來放;年紀大了,就叫別人替他放。笑嘻嘻的看着,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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