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臥虎藏龍和英雄：誰是給西方人看的

看了這麼多網友的評論，總結一下不外乎臥虎藏龍是部成功的電影，而英雄主要是跟它對
着來的，也衝着奧斯卡使勁，所以處處比着臥虎藏龍，但是其實英雄不如臥虎藏龍遠矣雲
雲。但是當我看完了英雄以後，又回過頭來重新看了一遍臥虎藏龍，看出了很多第一次沒
看出來的東西。

俞秀蓮和李慕白在討論武功進境內外的時候，有一大段關於光啊影啊魂啊什麼的東西，不
知道為什麼第一次沒怎麼留神。這次一看，覺得這段對白完全是為洋人準備的。看看古今
的武俠小說，絕少有人會把修煉的體會寫成這個樣子。再看看時裝雜誌或一般渲染一點東
東方神秘氣氛的英語作品，比如時代雜誌對某位瑜珈大師的訪談，經常要為外國人把冥想
，靜坐具體化，製造一點魂靈出竅的感覺。相反，古典的武俠作品，從太史公的剌客列傳
到唐宋傳奇和聊齋里的聶小倩，對於武功的描寫都很抽象，也很普通。最多加上異象描寫
，比如白虹貫日之類。象荊軻剌秦這麼大的事，這麼有名的劍客，算是寫得很具體了，也
不過加上王環柱走，夏無且以藥囊擊荊軻等。很多人說英雄里的武打場面就是古龍的寫法
，其實不是的。

再說說電影的主題：臥虎藏龍的主題之一是表現李慕白和俞秀蓮之間最終沒有完成的愛。
這在主題歌里唱得也很清楚。惟其如此，才更迎合外國人的口味。外國人最喜歡看到的電
影電視主題儘是愛情，象中國人最愛看的是歷史題材，國讎家恨之類。象李慕白最後的臨
終表白，在一部純中國的古典武俠小說里是很難見到的，可以說是沒有。然而古代士人“
雖萬千人吾往矣”之風，在英雄里卻表現得淋漓盡致。象豫讓漆身吞炭，為了剌殺趙襄子
，也不過為的是給一個不成器的智伯報仇。然而千載之下，仍能感到其驚心動魄。聶政剌
殺韓相俠累以後，屍暴於市求其名。他的姐姐聶榮為了不讓弟弟的英名埋沒，挺身而出，
敘述前事後死於弟弟旁邊。然而這一切值不值得，都很難用我們現在的標準來評判。雖然
英雄是一部當代作品，但是我們不能要求戰國時期的人們都有着世界和平，民主自由的觀
念。那時的人也不過是求一個能統一天下，不管什麼都好，只要是不再殺來殺去的王。現
在我們以秦始皇為暴君楷模，但是唐時杜牧已經在阿房宮賦里說“亡六國者，六國也，非
秦也”。現在廣東話里形容一片大亂時也常說“七國那麼亂”。戰國是一個攻城殺將何紛
紛的時代，那時的戰爭很難用我們現在正義，侵略的標準來衡量。重要的是，在英雄這部
電影裡，無名為了他所認為是正確的事情，毅然放棄了自己的理想和生命。這是一個俠客
的胸襟和膽量。所謂捨生取義，殺身成仁，但是沒有人能知道終極真理是什麼並決定只為
絕對正確的真理服務，人們為之奉獻的只是他們自己心目中的那個正義。而且無名並不是
為了自己的理想操縱別人的命運，他首先是犧牲了自己，就象譚嗣同說的“流血請自我始
”。然而這個複雜的思想，似乎並不為外國人所認同接受。他們認為這太艱深，要求太高
了。的確我們中國人有在道德上唱高調的毛病，但是也有很多人是把高的道德要求先放在
自己身上的。那麼張藝謀就真的那麼相信秦始皇的功績嗎？未必。只要聽聽最後的電影主
題歌就明白了，完全是一種懷疑的語氣。張藝謀當然知道秦王離完美差得太遠，但是在這
部電影裡，無名的選擇是他自己認為對的，而且他沒有猶豫作出犧牲。所以我認為其實臥
虎藏龍才更加象是一部拍給外國人看的電影，而英雄卻是完全的中國文化。然而中國文化
的層次實在太多，張藝謀選取的這一層似乎不能為外國人所了解，好象也不能為許多中國
人所了解。在這裡我只建議看看史記的剌客列傳和聶隱娘，薜紅線的故事，就會對英雄的
深層次主題有更好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