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伊可·

　 　 早 上 六 點 半 ， 天 還 沒 有 亮 。 已 經 不 能 再 睡 。 就 算 是 冬 天 ， 也 不 眷 戀 被 窩 。

　 　 做 了 一 夜 的 惡 夢 ， 都 要 怪 昨 天 晚 上 十 點 以 後 的 一 個 電 話 ， 給 台 灣 的 客 戶 追 殺 到 家 里 ， 替 公 司 忍 受 了 他 半 個 小 時 對 我 們 公 司 的 牢 騷 不 滿 。 這 樣 子 不 做 惡 夢 都 奇 怪 了 。

　 　 稍 微 收 拾 以 後 就 上 網 看 股 票 。 剛 剛 開 市 ， 手 上 的 股 票 就 已 經 在 升 ， 超 過 上 個 星 期 設 定 的 價 錢 ， 成 交 了 。 趕 緊 跑 去 帳 號 里 面 再 設 個 更 高 的 價 錢 。

　 　 只 有 早 上 有 點 安 靜 的 屬 於 自 己 的 時 間 。 在 網 上 到 處 轉 轉 ， 和 朋 友 回 信 等 等 都 在 這 個 時 間 。 一 個 朋 友 說 我 絕 對 的 Ｈ Ｉ Ｇ Ｈ 　 Ｍ Ａ Ｉ Ｎ Ｔ Ｅ Ｎ Ａ Ｎ Ｃ Ｅ ， 另 一 個 朋 友 說 我 是 她 認 識 的 朋 友 當 中 容 忍 度 高 到 最 不 可 思 議 的 。 我 笑 着 想 ， 我 究 竟 是 什 麼 呢 ？

　 　 嘆 口 氣 還 是 要 面 對 現 實 。 連 到 公 司 內 部 的 網 上 看 信 。 一 百 來 封 信 里 面 有 十 多 封 是 和 昨 天 晚 上 那 個 電 話 有 關 的 。 我 閉 着 眼 睛 都 已 經 可 以 看 到 今 天 早 上 老 板 的 臉 色 。 這 狀 況 說 大 不 大 說 小 不 小 ， 其 實 不 是 我 們 這 組 的 責 任 ， 可 是 第 一 個 被 客 戶 聲 討 的 就 一 定 是 我 們 。

　 　 洗 完 澡 吹 完 頭 發 吃 完 我 的 健 康 早 餐 已 經 快 八 點 半 ， 趕 緊 出 門 。 九 點 鍾 要 和 運 作 部 門 開 會 。 六 英 哩 的 路 照 樣 開 了 足 足 半 個 小 時 ， 從 停 車 場 一 路 小 跑 進 公 司 坐 下 來 ， 八 點 五 十 六 分 。 老 板 的 臉 色 果 然 不 好 看 ， 在 電 話 上 不 知 道 和 誰 在 解 釋 着 什 麼 。 我 急 急 拿 了 東 西 就 去 會 議 室 ， 老 板 在 隔 壁 會 議 室 和 市 場 部 開 會 ， 希 望 他 暫 時 不 要 找 我 ， 否 則 我 也 只 有 當 出 氣 筒 的 份 。

　 　 開 會 的 時 候 我 一 邊 講 就 一 邊 後 悔 剛 才 沒 有 先 去 倒 杯 水 喝 。 講 到 口 干 舌 燥 我 也 總 算 把 運 作 計 劃 部 的 主 管 聲 討 完 了 。 象 食 物 鏈 一 樣 ， 我 們 被 客 戶 罵 回 頭 就 把 氣 出 在 運 作 部 那 里 ， 運 作 部 被 我 們 逼 迫 急 了 ， 也 會 去 找 生 產 部 門 發 泄 。 大 家 都 是 理 直 氣 壯 ， 都 是 為 了 公 司 好 。

　 　 回 到 自 己 的 座 位 已 經 十 點 多 ， 最 近 把 咖 啡 戒 了 ， 只 喝 白 水 ， 被 同 事 們 笑 說 我 是 不 是 想 活 兩 百 歲 。 為 什 麼 不 呢 ， 好 死 不 如 賴 活 。 賴 在 這 世 界 上 多 一 天 是 一 天 。

　 　 埋 頭 做 事 一 轉 眼 就 到 中 飯 時 間 ， 有 同 事 問 要 不 要 出 去 吃 面 ， 我 看 看 今 天 要 做 完 的 事 情 ， 沒 有 選 擇 ， 要 出 去 吃 飯 今 天 晚 上 就 別 想 在 七 點 之 前 離 開 。 只 好 到 公 司 食 堂 拿 免 費 的 垃 圾 午 餐 填 肚 子 。 回 到 座 位 上 邊 做 事 情 邊 把 食 物 塞 近 胃 里 ， 還 不 能 塞 太 快 ， 否 則 立 刻 胃 痛 。 這 樣 怎 麼 活 兩 百 歲 ？

　 　 一 個 女 同 事 說 太 忙 了 忙 不 過 來 了 她 想 不 做 了 。 我 笑 說 我 也 正 有 此 意 。 不 如 我 們 集 體 罷 工 或 者 集 體 辭 職 ， 看 老 板 會 不 會 給 我 們 立 刻 加 薪 加 股 票 。 她 當 着 我 的 面 看 股 票 ， 打 進 我 們 公 司 的 代 號 ， 說 這 就 是 她 現 在 唯 一 的 動 力 。 唉 ， 誰 不 是 呢 。 有 時 候 真 想 撒 手 不 做 ， 總 是 告 訴 自 己 ， 看 在 股 票 的 份 上 。

　 　 股 市 今 天 終 於 升 過 了 兩 千 點 。 兩 個 多 月 前 還 是 一 千 四 。 想 想 都 心 有 余 悸 。

　 　 這 時 候 當 編 輯 的 來 問 我 什 麼 時 候 交 稿 子 ， 我 早 就 才 盡 ， 又 忙 到 這 地 步 ， 哪 里 有 時 間 心 情 編 寫 羅 曼 蒂 克 ？ 我 說 我 盡 力 吧 ， 寫 得 出 就 寫 點 什 麼 。

　 　 然 後 又 是 開 會 又 是 電 話 ， 又 要 一 邊 趕 給 個 Ｃ Ｅ Ｏ 的 報 告 。 這 個 問 題 解 決 了 又 有 新 問 題 出 來 。 每 個 人 都 威 脅 說 哪 個 大 客 戶 的 生 產 線 要 停 了 ， 我 已 經 沒 有 火 氣 ， 微 笑 着 說 那 個 更 大 的 客 戶 的 生 產 線 昨 天 就 停 了 ， 我 們 能 做 的 就 只 有 這 麼 多 ， 你 要 有 意 見 找 大 老 板 去 。

　 　 到 了 五 點 多 亞 洲 那 邊 起 床 上 班 了 電 話 又 進 來 。 昨 晚 的 那 家 伙 又 來 追 問 我 們 今 天 有 沒 有 決 策 。 我 一 邊 聽 一 邊 講 一 邊 做 我 的 報 告 。 一 心 一 用 無 論 如 何 不 能 勝 任 我 們 這 種 工 作 。 新 來 的 小 姐 天 天 做 到 半 夜 才 回 家 ， 天 可 憐 見 。

　 　 七 點 鍾 好 歹 把 那 家 伙 打 發 了 也 把 報 告 做 完 了 給 Ｃ Ｅ Ｏ 和 別 的 幾 個 大 頭 送 過 去 了 ， 收 拾 東 西 急 急 走 人 。

　 　 今 天 晚 上 約 了 幾 個 高 中 同 學 吃 飯 。 我 到 的 時 候 他 們 都 已 經 坐 下 。

　 　 那 個 日 本 男 同 學 法 學 院 畢 業 了 ， 要 去 日 本 工 作 。 上 次 見 他 是 兩 年 前 在 另 一 個 同 學 的 婚 禮 上 。 另 一 個 女 同 學 這 個 學 期 剛 回 學 校 念 管 理 碩 士 學 位 ， 現 在 幸 福 的 坐 在 他 先 生 的 身 邊 。

　 　 我 這 才 想 起 ， 今 天 下 午 公 司 本 來 有 個 關 於 員 工 回 學 校 念 書 的 福 利 介 紹 ， 忙 得 忘 了 參 加 。 當 然 我 也 不 是 真 想 再 念 書 ， 從 來 不 覺 得 再 多 個 學 位 有 那 麼 重 要 。

　 　 那 位 先 生 在 問 我 們 十 年 前 在 高 中 的 時 候 有 沒 有 想 過 十 年 後 會 坐 在 這 里 。 我 們 都 異 口 同 聲 說 十 年 前 鼠 目 寸 光 ， 只 想 着 考 個 好 的 Ｓ Ａ Ｔ 分 數 進 個 好 的 大 學 ， 哪 里 想 那 麼 遠 了 。

　 　 要 問 五 年 前 我 還 能 記 起 來 。 五 年 前 我 一 心 想 做 全 職 賢 妻 良 母 ， 今 天 我 雖 時 時 刻 刻 抱 怨 工 作 忙 碌 到 要 精 神 錯 亂 面 無 人 色 ， 可 是 沒 有 這 份 工 作 的 話 我 還 真 不 知 道 這 日 子 如 何 打 發 。

　 　 五 年 前 想 要 的 東 西 今 天 都 已 經 以 最 好 的 方 式 擁 有 。 那 麼 五 年 以 後 呢 ？ 什 麼 都 太 輕 易 得 到 了 ， 反 而 後 面 少 了 追 求 少 了 目 標 。

　 　 我 說 大 概 只 有 快 樂 將 會 是 永 遠 追 求 的 目 標 。 快 樂 永 遠 是 相 對 的 。

　 　 接 下 來 大 家 是 結 了 婚 的 說 服 沒 有 結 婚 的 結 婚 ， 生 了 小 孩 的 說 服 還 在 猶 豫 的 趕 快 趁 早 。 單 身 的 和 結 了 婚 的 又 爭 論 愛 情 的 定 義 和 婚 姻 存 在 的 意 義 。

　 　 突 然 想 起 十 年 前 我 們 似 乎 說 過 類 似 的 話 題 。 當 然 當 年 最 最 堅 決 的 獨 身 主 義 者 結 果 是 最 最 早 婚 的 ， 當 年 對 愛 情 最 最 沒 有 幻 想 的 現 在 卻 最 相 信 一 見 鍾 情 。

　 　 五 年 十 年 以 後 如 果 還 有 機 會 坐 在 一 起 吃 飯 ， 也 許 仍 然 會 討 論 類 似 的 話 題 。

　 　 從 餐 館 出 來 ， 有 小 雨 輕 輕 落 在 面 上 。 我 仰 頭 看 看 街 燈 ， 還 有 雨 點 。 要 去 日 本 的 朋 友 過 來 和 大 家 擁 抱 ， 也 不 曉 得 什 麼 時 候 再 見 。 他 指 着 左 手 無 名 指 說 ， 希 望 五 年 之 內 不 要 被 套 牢 。 大 家 都 笑 了 ， 都 知 道 他 有 熱 戀 的 女 友 在 日 本 ， 天 天 大 早 起 來 上 網 用 數 字 攝 像 機 和 她 見 面 聊 天 。 簡 直 比 我 看 股 票 還 賣 力 。 他 這 一 去 日 本 ， 怕 是 逃 不 掉 了 ， 誰 知 道 呢 。

　 　 回 家 路 上 ， 放 上 Ｄ Ｉ Ｄ Ｏ 的 《 Ｔ Ｈ Ａ Ｎ Ｋ Ｙ Ｏ Ｕ 》 。 那 歌 的 感 覺 就 象 今 天 的 心 情 。 究 竟 有 什 麼 關 連 ， 我 也 說 不 清 楚 。

（ ２ ０ ０ １ 年 １ ２ 月 ６ 日 凌 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