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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紐約變無奈
送交者: News 2003年03月26日16:42:57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初識林佩艷

那是一個六月天,我下了飛機走出那個小小的機場大廳。計程車司機問我去哪裡,我說:“去薩凡那城裡,隨便什麼地方都行。”

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找個地方住下。舉目一望,車站對面便是一家汽車旅館。幾分鐘之內 便有了下榻之處。接下來要做的是此次行程的目的——替我姐姐找個住處。我是被媽媽派來接出國留學的姐姐,幫她安頓下來。

開始在電話簿上找救兵。給大學的國際學生辦公室打電話,一個叫滿密的女教師問清我的身份後,告訴我說她可以試試看能否找個中國學生幫我。幾分鐘後,滿密來電話說,她找到了一個中國女學生同意幫助我介紹情況,她的名字叫林佩艷(見後注)。

我和佩艷的緣分便是這樣開始了。

“搬到我這裡住吧,住Motel花費太大。”電話里的佩艷顯得熱情而實際。“我剛來的時候別人也是這樣幫我的。不用客氣了,大家都是這樣開始的,今天就來吧。”

當我們面對面站在一起的時候,雙方都好奇地打量着對方。佩艷的身材苗條頎長,一頭極濃密的長髮飄在背上,讓我想起美人魚的頭髮。白皙的面孔雖算不得美麗,卻很富女人味兒。她的聲音低婉而富有彈性。舉止里一派成熟女子的風韻。

佩艷是學美術出身,上海人。在四川的一個美術學校畢業後回上海做了幾年創作,便出國留學。現在在薩凡那這所私立藝術學校攻讀圖像設計。

-與佩艷的傾談

我覺得佩艷居住的公寓的位置、條件和租金都很合理,就決定給我姐姐也租下同樣的一間。找到了住處,對我來說是大事完畢。姐姐還要三天才能到,我就變得遊手好閒起來。佩艷在學校電腦房打一點工,沒有課,也很清閒。

好像並沒有經過什麼過程,我們成了朋友。

佩艷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的床墊讓給我,說這也是這裡的規矩。她自己睡在一個當畫板用的大膠合板上。中午外面是華氏100多度,沒有打開冷氣的房間裡大概也是一樣的溫度。午睡後,我們就懶洋洋地躺在地上聊天兒。

話題自然是女孩子間的話題。佩艷給我講她剛出國時在洛杉磯打工的經歷。她剛來時沒有學費,就住在洛杉磯一家遠房親戚家,準備掙夠學費再來上學。英語不行,只能去踩縫紉機,很苦很累,還受人欺負。後來找到畫畫的事情好一些。語言進步一些後,又敢去海濱給人畫肖像掙錢了。

畫肖像時認識了一個美國男朋友。佩艷給我看一張他們兩人的合影。

“你們看起來很般配嘛。後來怎麼樣了呢?”我問。

“沒怎麼樣啊,”佩艷平靜地說,“他很窮。是個辦公室里的職員,掙的錢都花光。他總是跟我說:‘我沒有錢,娶不起你。’可他很喜歡我。我離開加州後他還總給我打電話。上個月還給我寄了300元錢做學費。300元錢對他來說是個大數目呢。”

“那你們將來還有希望嗎?”我很天真地問。

“當然沒有。”佩艷白皙的面孔露出一絲苦笑。

除了講自己,我們也講別人的事。佩艷說和她一起讀書的還有一對年輕的中國人。男孩被大家稱作“老杜”,是佩艷的同鄉。人聰明能幹,對女朋友體貼入微。那女孩呢,人長得蠻漂亮,只是身體不好,又太依賴男人。前不久那女孩先去紐約,老杜滯後幾周處理在薩凡那的事情。常常一個人來佩艷這裡。

佩艷說:“老杜來我這裡,和我講上海話,講我們那裡的笑話。我們很開心。我好像又回到小時候了。這種共鳴只有在一樣環境裡長大的人才能有。”

我無言地聽她講。

“雖然我知道老杜也很喜歡我,我是不忍心搶那種弱女子的男朋友。聽說,他們兩人的學費、生活費都是老杜一個人掙的。”

而佩艷的學費、生活費呢,卻都是她一個人籌集來的。她讀一兩個學期的書,錢用完了,就停下來,去紐約、洛杉磯那樣的城市打工。錢掙足了,再回學校註冊。這種私立學校學費很高。一年四個學期,每個學期的學費都要3000元左右。書費、文具費用也是不小的開銷。房租一天也不能晚交。這一切的一切都要一個人單槍匹馬地去應付。

“你看這個女孩漂亮不漂亮?”佩艷打斷了我的思路,把一張照片放到我手裡。

那女孩果然好漂亮。

“她是我在上海時最要好的朋友。她23歲時嫁給了一個香港富翁。那人最小的女兒都比她大好幾歲。”

“那她純粹是為了金錢嫁人嗎?“我遺憾地望着照片裡那個純情地微笑着的美麗女孩。

“當然了。”佩艷回答說。

“那時她作這種選擇,你們怎麼想?”我問。

“我們都很羨慕她啊。”佩艷坦然地回答說。

我的目光從手裡的照片移向佩艷,不知說什麼好。

-薩凡那美麗而特別

薩凡那是個極美麗而特別的美國小城。城區里布滿了十八、十九世紀歐洲殖民地式建築。看過《飄》這本書的人都知道薩凡那在19世紀是美國南方上流社會集居的名城。如今,走在它規劃有致的街區,仰視這一座座堅固氣派的商業建築和富貴高雅的庭院大宅,仍恍如置身於那個貴族時代。

據說因為南方經濟蕭條,這些美麗的建築在房地產市場上一跌再跌。一直到80年代初,一對兒有經濟頭腦的教育家發現了這塊寶地。他們廉價購買了大批有歷史保護價值的建築,開辦了薩凡那藝術學院。又從世界各地招生,從此把薩凡那變成了一個藝術大學城。佩艷便是他們從中國招來的學生。她沒有繼續她的美術專業,而是選擇了圖像設計。她說學這個將來才能找到工作。

因為愛上了那些“古老”建築,我每天總一個人在街上逛。佩艷幾番向我歉意地說:“現在放暑假,人都離開了。一下子沒有男孩子‘使喚’了。要不,動動手指頭撥個電話,就有車接車送。哪能讓你這樣拿步當車呢!”

我笑着說:“看來我不但沒有你那樣的福氣,連一點兒光都沾不上!”

她說:“你不要大意。薩凡那雖然是小城,卻並不太平。這兩年發生了幾次女學生遭襲擊的案件,學校不得已做了一個規定:凡天黑以後,女學生回家需通知學校,由校方派警衛護送。”這安全措施聽起來竟令人毛骨悚然。

三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走那天,大家都有些不舍之情。兩個在海外漂泊的女孩,相逢在這異鄉小鎮。雖然我們追求的東西迥然不同,佩艷對女友的慷慨真誠、她面對艱辛人生的勇氣,足以贏得我這顆心。而以我風平浪靜的經歷,又何以評判她的生活選擇?

-在紐約又見佩艷

再次見到佩艷是在一個紐約的初冬。我和姐姐路經紐約,在一朋友家小住。我們到的第二天,佩艷便去看我們。她是下班後直接去的。

那天佩艷穿了一件深顏色、帶暗花、很性感的緊身短衣裙,眼影和唇膏都畫得很濃,舉止中明顯地帶着緊張匆忙,與南方夏日裡消遙輕鬆的佩艷十分不同。

佩艷坐到很晚。走時我們坐着朋友的車送她回家。她住在紐約著名的平民區——皇后區。車停在一個幽暗的小巷口,我們望着她消失在一座陳舊建築漆黑的門洞裡。這情景突然使我想起一部以紐約皇后區為背景的兇殺小說。我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第二天晚上佩艷請我們姐妹去她那裡吃飯。不料我們發現掌勺的不是別人,正是我久聞而未見的“老杜”。此時老杜已是佩艷的正式男友。那一晚我一直在想:那個病弱美麗的前女友不知怎麼樣了?不是“不忍”搶弱女子的男友嗎?難道人到了紐約一切就變成了“無奈”?

老杜給我的印象很平庸。除了體貼入微、絮絮叨叨,看不出配得上佩艷的氣度風采。

佩艷的住處和樓房外部一樣破敗。她的房間只能容下一張單人床和一張桌子。電話、廚房和衛生間都是和其他三個房客共用。一切看起來都是臨時的權宜之計:住處、工作,甚至男朋友。

那幾日佩艷對朋友的殷勤一如既往。只是我和她再沒有像在薩凡那時那樣肆無忌憚地講女孩子間的閒話。也許是沒有時間,也許是籠罩在佩艷身上的紐約氣氛,至少是紐約冬日的壓抑,給了我們一種無形的距離。

我們走後,我只是零零散散地聽我姐姐打電話時告訴我說,佩艷又回薩凡那了。這是她畢業前的最後一個學期。她和老杜已經分手了,情緒很不好。有時候跑到我姐姐那兒莫名其妙地嚎啕大哭一場。學期結束後她馬上北上去紐約謀生,臨行前告訴我姐姐說,她銀行賬號里只剩下了30塊錢。

又是幾個月過去了。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佩艷的電話。她說:“岩柏,我要結婚啦!我認識了一個美國人。他也是個藝術家,在曼哈頓開一個畫廊。他年紀和我差不多。我們一認識就覺得合得來。我們現在住在一起。噢,他還做一手好菜呢!”

我高興得大叫起來。佩艷卻出乎我意料地平靜。

放下電話後,我心裡想:一個年輕有作為的藝術家丈夫,再加上他在紐約猶太富商家庭的財力後盾,這就是佩艷多年追求的目標。

過了幾天,我收到了佩艷寄來的他們訂婚時的合影。她的白馬王子有一雙明亮的眼睛,一臉年輕人的微笑。信封上的回址是曼哈頓第132大街。他們在第76大街的畫廊叫“東西畫廊”。

此後,我很少再聽到佩艷的消息。這樣也好,因為我便可以借用那句我最鍾愛的、所有美麗童話共有的結束語來結束我的故事。

他們從此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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