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隆:《雪白血紅》節選(3)
說明:此書在大陸有很大爭議,僅供參考
第3章 海陸空並進
9月初,冀熱遼軍區16分區曾克林、唐凱部兩個團,兩個支隊,約4千7百餘人①,
到達瀋陽、本溪、南滿各地;冀熱遼軍區李運昌部三個團、一個支隊,約5千人②,
到達山海關、錦州、瀋陽一帶。
10月上旬,簫華率山東軍區司政供衛等部,約1千餘人,到達安東(今丹東);
沙克率冀中31團,約1千5百人,到達錦州地區;萬毅率東北挺進縱隊,約3千5百人,
到達磐石、海龍、東豐、西豐一帶;呂正操率晉西一個小團,約6百人,到達瀋陽。
10下旬,吳克華、彭嘉慶率山東6師和5師兩個團,約8千餘人,到達營口地區;
楊國夫率山東7師,約6千餘人,到達山海關地區,劉其人率6千餘人,到達古北口
(第二年2月到東北);劉轉連、晏福生率359旅,約3千餘人,到達本溪、撫順地區;
鄧克明率冀魯豫一個團,約1千餘人,到達瀋陽以西地區;文年生率陝甘警1旅,約
3千餘人,到達錦州地區。
11月上旬,羅榮桓率山東軍區直屬機關和警衛部隊及幾個獨立營,約4千餘人,
到達安東及瀋陽地區;山東2師羅華生部,約7千5百人,到達瀋陽以西地區。
11月中旬,山東1師梁興初部。約7千5百人,到達錦州以西地區;山東田松支隊,
約1千人,到達牡丹江地區。
11月中下旬,黃克誠率新四軍3師(包括7旅、8旅、10旅、獨立旅和三個特團),
約3萬2千人,到達錦州以西地區。
11月下旬,黃永勝率延安教2旅,約3千餘人,到達熱河。
12月初,羅舜初率山東3師及魯中警3旅,約9千人到達瀋陽、鞍山地區。
抗日軍政大學1千人,延安炮兵學校1千餘人,先後到達南滿地區。
到達東北的部隊,總計為10萬7千餘人。
與此同時,中央從冀熱遼、延安、晉綏、晉冀魯豫、晉察冀、山東、華中、華
東、中原等地,抽調2萬多黨政軍幹部和各種技術人員,進入東北。其中,中央委員、
候補中央委員20名,政治局委員4名。
出關第一軍
8月13日,冀熱遼區黨委和軍區黨委,在豐潤縣大王莊召開緊急會議,傳達毛澤
東的《對日寇的最後一戰》,朱德的七號命令,特別是第二號命令。決定抽調八個
團,一個營,兩個支隊,約1萬3千餘人,並2千5百名地方幹部,由軍區司令員兼政
委李連昌負責,組成“東進工作委員會”和指揮部,挺進東北。先由靠近東北的14、
15、16軍分區部隊組成第一梯隊,於8月下旬,兵分三路,出長城各口闖關東。
16分區12團副政委兼政治處主任劉光濤,騎着小毛驢,到分區所在地撫寧縣台
頭營鎮去開會。
坐在劉光濤將軍家中,望着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儒雅文靜,頗有學者風度的
原瀋陽軍區副政委兼黑龍江省軍區政委,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他當年騎毛驢時的形
象和神態,腦幕上總是頑固地浮現出那位幽默大師阿凡提和那隻小毛驢。從冀東到
關東,那在鄉道上顛兒顛兒的小毛驢,從來都是回娘家的新媳婦和趕集的老大大的
坐騎。
冀東毛驢多。毛驢吃的少,不挑食,能負重,爬山,不愛鬧病,不像馬那樣嬌
貴。這正對土八路脾氣。當時冀東團以上幹部,都配只毛驢。劉光濤在冀東騎了3年
毛驢。
1938年冀東暴動組建的12團,是16軍分區主力,一直在長城內外活動。關里緊
了出關,關外緊了進關,跳來跳去,哪裡方便就在哪裡出擊。日本投降前,12團正
在關外反“集團部落”③。團黨委開會,研究把部隊集中關里作戰。會正開着,警
衛排戰士高金誠吵兒巴火跑進來:日本鬼子投降了!大家都沖他瞪眼睛:甚麽鬼子
投降了?發神經!小高說:是區長親口講的,說小鬼子投降了,每人慰勞一斤肉。
不知誰說了一句:我們都不知道,他區長知道個甚麽?胡說八道。小高還想爭
辯,一想這話確實在理,撅起嘴,不再“胡說八道”了。
筆老採訪百餘位老人,談到聽說日本投降了,沒一個相信的。第一個反應就是:
哪個據點的鬼子投降了?
8月25日上午,16軍分區團以上幹部,騎着在古今中外軍隊中都堪稱一絕的小毛
驢,從各條鄉路上顛兒顛兒地去分區開會時,也不知道他們就要闖關東了。
更不可能知道中央“向北發展,向南防禦”的戰略決策,不知道他們的主要任
務是進行戰略偵察,為中央制定東北戰略提供依據。
除了日本投降,“老大哥”到了關東,其他幾乎一無所知。
5天后,司令員曾克林和副政委唐凱,率領12團、18團、朝鮮支隊和臨撫昌支隊
踏上了關東的土地。
是夜裡從山海關西邊的九門口繞過去的。
月亮又大又圓,給雨後清新的田野,重疊的遠山和巨齒似的長城,鍍上了一層
溫潤的銀白。快成熟的粗大的玉米棒子和沉甸甸的谷穗,在夜風中輕柔地摩掌着,
隱隱透出莊稼人才能嗅到的馨香,一陣陣撩撥着本是莊稼人的士兵的心。隊伍的山
路上拖出10多里,月光下像條灰色河流悄無聲息地涌動。偶爾有隻夜宿的鳥兒飛走
了,翅膀朴啦啦扇動着,愈發增添了山野的靜寂。
過城豁子時,都覺着有些憋氣。
打了8年,好歹勝利了,去關東還得偷偷摸摸的,可老蔣是正牌,鬼子偽軍向人
家投降,不認咱土八路,硬闖又闖不過去,不繞着走,又能怎樣?
上午9點多鐘到達前所車站,先頭連報告,一隊蘇軍正迎面開來。
“老大哥”來接咱們了!隊伍一下子沸騰了。
三尺半長,用顏料染得灰不灰、黃不黃、紫不紫的土粗布軍裝上的泥巳。汗漬
和皺褶,摳了又摳,抻了又抻。同樣顏色的軍帽,軍帽上的瓷質青天白日帽徽,正
了又正,擦了又擦。濕漉漉沒了模樣的綁腿,幾乎全部重打一遍。槍和刺刀更是擦
呀擦呀。怎麽擦也是那些破爛家什,為的是讓“老大哥”見出個精神頭兒。收拾停
當,部隊在路邊排成4路縱隊,演練呼口號。又抽調20多名司號員組成一支“軍樂隊”,
站在隊列前邊。
來的是支50多人的蘇軍,分乘5輛汽車,拖着3門炮。
老遠就軍號齊嗚,口號震天:紅軍萬歲!
斯大林萬歲!
中蘇友好萬歲!
離休前是長春警備區參謀長的高秀成老人,當時是12團2連指導員。
老人說:8年抗戰,部隊政治教育沒少講蘇聯。蘇聯出兵東北後,好像還發了本
教材,專門進行教育。講蘇聯是列寧的故鄉,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主力,是支援
我們的“老大哥”。講蘇聯是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那裡已經消滅了階級,
消滅了剝削和壓迫。講中國革命勝利後就要走蘇聯的道路,蘇聯的今天就是我們的
明天。大伙兒可愛聽了,覺得蘇聯就像傳說中的天堂一樣美,一心樸實地和“老大
哥”好。
在冀東出發前搞動員,說去解放東北兄弟,和“老大哥”會師,大家那個樂呀。
那時候那人心腸熱,心眼實。
過去光聽講,這回真的看到了,原來“老大哥”都是大鼻子,藍眼睛,頭髮甚
麽色的都有,還帶捲兒。看這是好奇,最眼饞的是那轉盤槍和大炮。當兵的就愛這
個。咱一個團才1門82迫擊炮,還是主力團。人家這麽幾個人就這麽多汽車大炮,怪
不得人家打敗希特勒和小日本呢。
光高興了,喊了半天曰號,才發現人家沒應聲。一個個抓着轉盤槍,警惕地打
量我們,連車也不下。大家心裡犯起嘀咕:這“老大哥”怎麽不熱乎,也不下車認
親呢?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弄不明白我們的身份,怕我們是國民黨,甚至是土匪甚
麽的。
嘀咕是嘀咕,多少年培養起來的感情可是一點兒也不減,到底把“老大哥”的
熱乎勁兒也煽起來了,也喊起口號來。就像看不明白人家那軍銜一樣,他們喊些甚
麽也聽不憧。到瀋陽又見到些“老大哥”,才尋思出來好像有個“毛澤東烏拉”。
前所會師,土八路膽氣壯了,建議聯手攻打山海關。“老大哥”不置可否。再
三交涉,才請示上級,同矣噤合行動。
在城外一棟房子裡和日軍談判,並遞交通牒:“中國八路軍和蘇聯兩國強大軍
隊已兵臨山海關城下,着派中蘇兩軍代表向駐山海關日軍司令官送出通牒,命令駐
山海關的日軍和偽滿洲國軍,接到本通牒後,限於本日下午2時,率部於山海關南火
車站無條件向中蘇軍隊投降。”落款也夠氣派的:“中國八路軍司令官代表,蘇聯
紅軍司令官代表。”④。
蘇軍代表命令日軍打開城門,讓紅軍和八路軍進城。日軍代表說,山海關歸國
軍接收,貴軍要進城,我得請示。蘇軍代表說,我們不是占領,是走到頭了,要和
城裡中國軍民聯歡。你們立即出城,把槍架好,聯歡完了再還你們。日軍代表仍說
得請示。蘇軍代表火了:限你們半小時答覆,不然就不客氣了!
高秀成擔任翻譯。他曾在延安日本工農學校學過日語,學得半生不熟,又扔4年
多了,只能聽出個大概意思。蘇軍帶的翻譯是個蒙古人,也是個“二百五”。高秀
成嗑嗑巳巳把日語譯成漢語,那蒙古人再接力似地譯成俄語。日軍代表一個勁兒說
好話,一口一個“貴軍”。蘇軍代表是個有點二杆子味兒的副連長,幾句話就一個
“混蛋”。
時間過了,兩國軍隊在炮火掩護下,分3路發起衝擊,18團首先突入城內,12團
攻下車站和橋梁廠。日軍無心戀戰,爭相逃命。偽軍紛紛投降:我們早就想繳槍了。
16軍分區離開駐地後,一路克樊各莊、海陽、柳門和石門寨,槍聲不斷。但堪
稱戰鬥的,要算土洋八路攻占山海關。
攻占山海關,使16軍分區闖關東沒了後顧之憂,也為後續部隊打開了一扇大門。
日本在“密蘇里”號戰艦上簽署降書,標誌第二次世界大戰正式結束的第二天,
16軍分區部隊乘坐一列客貨混編火車,從山海關到達錦州。
第二天,12團和朝鮮支隊,闖入東北最大城市瀋陽。
一星期後,又相繼進入鞍山、遼陽、撫順、本溪等城市。
至此,16軍分區不僅完成了戰略偵察任務,而且為共產黨人挺進東北搶奪了先
機之利。
某軍干休休所離休幹部標兵,原作訓處長呂效榮老人,一提到本溪,話匣子就
打開了。
山西人譏諷閭錫山這位五台縣人:“學會五台話,就把洋刀挎。”
一口五台話的呂效榮,16歲參加共產黨做地下工作,第二年被叛徒出賣被俘。
正趕上木溪煤礦瓦斯大爆炸,死亡2000多勞工。一列悶罐從山西咕咚咕咚到了本木
溪,把他和一些被俘的八路路軍和在中條山被俘的國民黨官兵,趕進茨溝濤煤礦礦
井。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本人把有“危險傾向”的1000多人,編為“特殊工人”
(日本人稱為,“直轄夫”)。每頓兩個橡子面窩頭,每天勞動12小時以上,上井
就關進有兩層電網的棚子裡。大小便要報告,有人看着。睡覺時,麻袋片衣服都給
抱走。一年365天,能動彈就得下井。傷了,病了不能幹了,拖去萬人坑餵狗。如今,
本溪老人還常念叨:甚麽叫十八層地獄?那“特殊工人”就是十八層地獄中人呀!
那小鬼子才叫歹毒呢!
日本要投降的跡象,先是監工不打人了,伙食也好了些,還給發衣服鞋子。接
着,一些民憤大的日本人,一些比日本人更可惡的“二鬼子”,都不見了。留下來
的直討好中國人:日本的快快的不行了,將來你們掌柜的幹活,我們苦力的幹活。
大家以為鬼子又耍甚麽花樣。形勢明朗後,都擔心鬼子撤退前搞大屠殺,自動組織
起來,準備和鬼子拚命。
領頭的,是個國民黨少校賀覺民,新四軍一個副團長邢方銀,膠東解放區一個
區長陶守崇。8月14日夜,大雨瓢潑,“特殊工人”衝出茨溝,去市里搶了一個軍火
庫。第二天,暴動工人編成一個大隊,賀覺民任大隊長,邢方銀任副大隊長,陶守
崇任政治部主任。
當他們戴着塗有特殊紅色標記的礦燈,同為十八層地獄中人時,從磨洋工到暴
動起義,大家抱成團,同仇敵愾和鬼子斗。當地獄不復存在時,這一切也就不復存
在了。
收音機收到的都是國民黨廣播。今天講熊式輝快來了,明天講馬占山到了,讓
保護工廠、礦山,等待國軍接收。國民黨的人越聽越高興,有的激動得邊哭邊喊:
咱們的軍隊來了!他們本來沒把共產黨放在眼裡,人又多,摩拳擦掌想動手。沒幾
天,本溪紛紛傳說中國軍隊開進了瀋陽,他們更加有恃無恐了。一天夜裡,突然襲
擊,把主要是共產黨領導的5中隊的槍繳了。
形勢一觸即發。呂效榮所在的清一色是共產黨的3中隊,荷槍實彈,隨時準備應
付不測。這時,派去瀋陽的偵察員回來了,說到瀋陽的是冀東束八路軍。共產黨歡
呼雀躍,士氣大振。國民黨的人一下子全蔫了。
曾克林派人來改編,把繳5中隊槍的特務中隊中隊長槍斃了。罪名是“破壞國共
合作”。
呂效榮老人說,暴動成功後,雙方都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了。若不是咱們的人先到了,我們這些人不死無葬身之地,也得垮了,散了,哪還
有後來3縱隊8師那個23團呀?
9月16日,中央在《我東北現況通報》“中,這樣寫道:
(一)曾克林部隊現已發展二萬餘人全為新式裝備,從山海關到瀋陽各城
均有曾部。曾率四個連到瀋陽一星期,即發展成四千人,並收編保安隊萬餘人。
(二)原在東北做苦工我八路軍之俘虜約一、二萬人,已組織八路游擊隊,
若乾股並進入長春。
(三)國民黨員從監獄釋出後,甚為活躍,到處成立國民黨部。
(四)在瀋陽及各地堆積之各種輕重武器及資材甚多,無人看管隨便可以
看到,曾克林已看守瀋陽谷重要工廠及倉庠,據說有槍數十萬支大炮數千門幾
彈藥布匹糧食無數。武器資材落於民間者甚多。
(五)擴乒極容易,每一號召有數百人,並有大批偽組織武裝均待改編。⑤
……
12月初,東北局給中央的一封電報,談到進入東北後兵員、裝備迅速擴大、發
展時,挺有趣地使用了一個很準確,但通常都帶有貶意的名詞:“暴發戶”。
冀熱遼軍區出關時三個分區:1萬3千餘人,兩個月左右就發展到10萬餘人。這
種發展很難說是正常的和可靠的。這已為歷史證明了。
但是,無論後來發生了甚麽,也無論人們對此說了些甚麽,“八·一五”後的
出關第一軍,冀東部隊,特別是16軍分區部隊,功績卻是不朽的。
那是戰略上的成功與不朽。
“原東北軍……”
就在延安電台廣播朱德第二號命令(8月12日,《解放日報)頭版頭條全文刊載
朱德的七號命令,並發表消息:《接獲總部命令後,我百萬雄師紛紛出動,賀龍將
軍所部分路進擊太原,呂正操等軍星夜向東北進發》的同時,精明的共產黨人又發
了個內部指示。
晉綏分局晉察冀分局山東分局:
本日延安廣播總部命令第二號係為對外宣傳,搶先取得國內外公開地位而
發,除李運昌部隊外,並非要呂、張、萬等部馬上開住東北四省,而應依中央
灰夜指示,動員全軍執行當前任務勿懈。唯山東萬毅部,應準備侍命出發。
中央
8.11
以萬毅為司令員的“東北挺進縱隊”,是9月24日由山東黃縣樂家口碼頭分批登
船,月底陸續到達東北的。
42年後筆者採訪時,1955年被授予中將軍銜的萬毅老人,剛渡過80壽辰。約定
8點到,擠車換車晚幾分鐘。聽到門響和腳步聲,已在客廳等候的老人,從椅子上立
起,頭微微仰着,向前伸出雙手。臨走也是如此。
3年前患青光眼雙目失明的老人,1。70米以上身材,穿一件黃色將軍呢大衣,
白髮禿頂,清雇瞿鑠,硬硬朗朗。老人鄉音不改,講話極有條理,張口臉上就露出
笑意。笑得慈祥,笑得溫暖,笑得真誠。
他是大連金縣人。用他自己的話講,“生下來就當了亡國奴”。那時大連叫“
關東州”,是日本的附屬地,學校上算術課都用日語。15歲到奉天(瀋陽),見到
“張大帥”的奉軍。“中國也有兵?”後來就不覺奇了,他也當了“中國兵”。
1938年春,東北軍57軍627團團長萬毅,率軍在連雲港抗擊日軍登陸,血染征衣,
殲敵百餘。同年秋,627團團長萬毅,率部在合肥佯攻守敵,燒了日軍機場,毀敵機
9架。1939年初,667團團長萬毅,率部破襲津浦路,生俘日軍少將原山方雄,同年秋,
333旅旅長萬毅,率部襲擊魯東南大店,親臨山頭指揮,殲滅日軍兩個中隊。
一些日偽軍據點中流傳一句話“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毅)。”
可在生養他的黑土地上,驍勇善戰的熱血男兒,卻無用武之地。
“九·一八”事變時,他是105師衛隊營長。事變前一天,上級命令部隊從市內
開到郊區,說是演習,“打野外”。當晚在新民上火車快進關了,才聽說日軍炮轟
北大營。官兵扼腕頓足,痛哭流涕,要求打回瀋陽去。長官不同意。大家說,那就
在長城上決一死戰。長官說立即進關,這是蔣委員長的命令。
老人說:那14年,我最聽不得的一支歌,就是《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國土淪喪,百姓背並離鄉,軍人拿着槍是干甚麽的?那時候,我們這些扛着槍
的流浪漢,真想把鄉音改了。丟人哪!卻硬是不改!不是不是男子漢硬充男子漢,
是要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恥辱,不要忘了根和家,要打回老家去,最聽不得的歌,
唱得最多最響——用心唱,用血唱,用生命去唱!
接到中央要我部“準備待命出發”命令後,那種心情是很難用語言形容的。從
那時起到東北解放,我們這些人一個共同的感覺,就是同樣做為共產黨員和軍人,
無論能力大小,我們應該出更多的力,流更多的血。因為我們是黑土地養大的。
9月2日,“東北挺進縱隊”分別從膠縣、諸城。博山等地出發,20多天后到達
樂家口。
“東北挺進縱隊有兩個支隊。1支隊即萬毅任支隊長的濱海支隊。2支隊是臨出
發前,由魯中、濱海、膠東三個軍區各抽一個營組建的。全縱隊3千5百人,東北人
不到30人,全是營以上幹部。另一支挺進東北的”原東北軍“由呂正操率領的一個
小團6百人中,東北人不到10人。9月24日上午挺進縱隊首批部隊一個連,由萬毅率
領,乘只汽艇,一路搜索前進,第二天上午到達興城釣魚臺。上岸後,尖兵班與駐
守當地的冀東部隊發生誤會,不打不相識地打了幾槍。
“接收武器”
自有“闖關東”一說後,豪爽、強悍、富於開拓精神的山東人,就是世代川流
不息的闖關東大軍中人數最多的一個方面軍。這不僅因為山東人多地少,土地占有
極不合理,還因為山東與東北毗鄰。特別是海路,逢上順風,一晝夜就到了。筆者
家鄉一些老人,至今仍固執地稱山東人為“海南人”——從大海南邊來的人。
“八·一五”後闖關東的共產黨軍隊,一半多來自山東。
“打敗日本好回家”
戰鬥英雄、某軍原副軍長瞿文清家樓後,有塊半個籃球場大小的菜地。蔥,蒜
,茄子,辣椒,芸豆,大頭菜,西紅柿,7月遼西大地上生長的一切蔬菜,這裡幾乎
都能見到,綠油油長勢喜人。敲門進去,老人正在地里拔草,那模樣神態,就像母
親撫侍嬰兒。
他父親是煤礦工人,他自己也從未在地壠溝里刨過食。土改時,工作隊和農會
卻給他家畫為僱農。其實這也不無道理,上海。瀋陽那隱蔽戰略、戰役、戰鬥企圖
,對行軍路線、目的嚴格保密,這是一般軍事常識。
這裡還有一個更廣闊的政治背景。
9月2日,中央在給各中央局的電報中說:“因各地動員幹部和部隊去東北,規
模很大,傳播很廣,容易暴露企圖,刺激國民黨美英與我不利,望各地告訴所有前
進部隊和幹部不要聲張,少說多做,住意隱蔽,切實完成任務。”
還有一個也許是更重要的原因。
出關時是班長,進關時是指導員的瞿文清老人說:戰爭年代,管理教育的一個
重要內容,也可以說政治工作的核心,就是鞏固部隊。戰爭是需要士兵進行的,沒
有兵怎麽打仗?拿破崙若沒有士兵,還不如阿爾卑斯山的一塊石頭。
那時當幹部,特別是當連長、指導員的,平時最操心,最頭痛,壓力最大的,
就是怕出逃兵。防止逃亡,要發動群眾,主要是幫助教育重點人。黨員,正副班長,
戰鬥小組長,一般都有個“鞏固對象”。站崗,值勤,出公差,都在一起,睡覺也
挨着,醒了摸一把。“鞏固對象”要上廁所,“我也來尿了”,馬上跟去。有的就
說:你別跟着了,我不能跑。誰不高興了,誰發牢騷了,誰想家了,都是“思想苗
頭”,要隨時掌握。發現異常,立即報告。一仗下來,特別是打了敗仗,更要瞪
大眼睛。
“八·一五”後逃亡比較多的時期,一是闖關東,二是四平保衛戰後,三是東
北解放後進關。逃亡原因,一是苦,二是死,三是離不開家。那年頭不打仗的時候
像節假日一樣少,隨時都可能流血犧牲。怕苦怕死就想家,家裡再苦沒有死的威脅。
一些打仗很勇敢的人也開小差,就是捨不得離鄉離土。中國農民的傳統心理是看家
守業。過去闖關東是無路可走,逼上粱山。抗戰打了8年,好歹勝利了,活過來了,
能過安穩日子了,誰還愛離開家?
一般地說,行軍打仗路過誰家,誰就成了“鞏固對象”。
同樣意思的話,大多數老人都談過。
大都是宿營後趁機跑掉的。每到一地,除正常崗哨外,還在村外放幾處暗哨。
有的怕自己睡得死醒不來,用根繩悄悄把自己和“鞏固對象”拴在一起,一動就拉
醒了。逼急眼了,有的甚至用鬼子對付勞工的辦法,晚上睡覺把褲子都收到連部去。
據說,有的還把手榴彈弦接得老長,像絆馬索一樣橫拉在路口上。一響就報警了。
山東闖關東部隊,除去1938年秋由晉西進入魯南的115師343旅,和以後陸續調
派的少數幹部,士兵和、以下幹部基木都是本地人。每次動員參軍,都有這樣的話:
不離鄉不離土的,想家了就回來看看嘛。“子弟兵”三個字的貼切和生動性,是一
點也不含糊的。
過去,日本人常到山東招勞工,連抓帶騙,當場給40塊大洋,我們就針鋒相對
宣傳日本人如何壓榨勞工,“下關東就是跳火坑”,去的人都死了。又講關東多苦,
多麽冷,冰天雪地凍掉鼻子耳朵。
現在要離鄉離土闖關東了,就宣傳關東多麽好,地大物博,小日本苦心經營14
年,工業發達,大城市多,鐵路多,樓房多,“樓上摟下,電燈電話”。
據說,新四軍3師闖關東路過臨沂時,軍長陳毅接見3師、以上幹部,講了這樣
一段話:我離開延安時,毛主席讓我告訴你們,你們要到一個好地方去。那個地方
是個花花世界,有電燈,有樓房,出金子,出銀子,那是個甚麽地方呢,毛主席沒
告訴我,我也沒法告訴你們(哈哈大笑)……
對於闖關東路上可能發生的逃亡,山東軍區和東北局是有比較充份考慮的。
9月25日,還在闖關東路上的林彪,和簫勁光一道發出一封電報。
羅黎蕭⑥並軍委請轉新四軍:
在中央新戰略方針下,十餘萬大軍進行北大(原文如此。似應為“進軍北
上”——筆者),希轉移時,防止逃亡,應視為一個重大問題,提議各部須為
此召集會議,要真實研究動員的內容,與方式,及各種具體的保證方法,並互
相通報,交換經驗。動員方式不可僅限於首長講話,而要開班、排小會,使戰
士人員講話,通過自覺與互相動員,內容可勿在報上發表,但內部可以說明北
上目的,在加強裝備保衛抗戰果實,取得保衛家鄉的更好工具,及為了發動與
解放北面群眾,此種說法是否有礙秘密,請中央指示。
林蕭
二十五日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