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m是我化學實驗課的學生，做了多年的化學TA，教的學生幾百，大多都記不得了，但Jim給我留下的印象卻經常在腦海里閃現。

從一開始，Jim就顯得與眾不同。首先是他年齡，三十多歲了，滿臉絡腮鬍子，在那些十八九歲的年輕的同學中很打眼，絕對是一個老大哥。其次，每次上課他都是早早到教室，絕對是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間，而且很喜歡提問題。不但課堂上問，而且下課還要問教授，直到教授不得要走了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上我的化學實驗課也是很認真，問題特別的多。答疑的時間也常來問問題，書本上的，實驗上的，作業上的。我很少看見如此勤學好問的美國學生。因為年齡相近，我們有點見面熟。因為很納悶他怎麼那麼努力，就問他這個問題。他告訴我，他原來有工作，但因為沒有大學學位，覺得沒有什麼前途。有點書到用時方很少的感覺，所以決定要拿一個大學學位。先去了University of Wisconsin, Milwaukee 分校，因為那是公立大學，學費便宜。但是後來他發現那裡學生太多，老師太少。一個大課，一般都有兩百多學生，最多說他上過有四百人的大課，說後面的人根本聽不見教授講什麼。去問教授也很難，答疑時間少，學生多。基本上很難學到東西，所以一個學期後，他就轉來Marquette了，雖然貴多了，但覺得好多了。大課一般是80-100人，教授安排很多答疑時間。相對TA也多，而且負責。所以他覺得在Marquette能學東西，這個錢花的很值的。

可能因為有過沒有學位在社會上碰到困難的經歷，也可能自己掏了很多錢，Jim很珍惜上學的機會，保持着旺盛的求知慾望。他做實驗每次都是早早地來，實驗書是先看了，我在講解時，他老有問題問。實驗中也常常問為什麼這樣，為什麼那樣，不搞懂誓不罷休。實驗報告也做得很認真。

有一次實驗要求將實驗數據畫出一條實驗曲線來。我們做TA的都要求在帶實驗之前做一次，包括數據處理。所以我也畫得有自己做的實驗曲線，其實是一條直線。第二周實驗課，他早來了幾分中，見了我像往常一樣打招呼，寒喧幾句。我見他手裡拿着坐標紙就問：這是你的實驗曲線？他說：是啊。然後拿給我看。問我：怎麼樣啊？我看了看，說：很好啊! 他一臉高興。剛好我手上拿着我的實驗曲線圖，我加了一句“不過我的更好”。然後給他看我的曲線圖。我的實驗曲線確實做得很漂亮，大學時我就很會畫圖，加上實驗數據漂亮，都落在直線上。本來這種實驗做過很多次了，得心應手是應該的。他看了我的實驗圖，突然大笑起來，說“你說我的很好，原來是想說我的沒有你的好!”。我說：”本來嗎，我畫這種圖很多年了，只是最簡單的了”。他驚訝地張了一下口，然後笑着說：“你表揚我其實是為了顯示你才是最好的啊!”。我可沒有這麼想。

他完成化學課以後，不在上我的實驗課，但是見到我照樣很熱情。他花了大概三年拿下了本科學位，然後去學理療碩士學位(Master of Physical Therapy)。這是一種比較好找工作的專業，工作穩定，工資也不錯，而且還和人打交道，給人解除痛苦，很多美國人比較喜歡。他的那種性格，也很適合做這種工作。

有一天他在Alumni Union Building 前與他們的理療專業的同學在一起，我從邊上走過。我們打了招呼，聊起來。他說他們等會就去隔壁的Theater看電影。我問什麼電影，他說了一個名字，見我不知道，就說是動作片(Action)。他說他喜歡動作片。我說那你喜歡功夫片嗎？他說：“不! 不喜歡中國功夫片，太血腥了”。後來我還特意注意了動作片與功夫片的區別。

過了不久，他碰見我時告訴我他還有一個學期就畢業了，現在開始找工作了。還表示，工作好找。這傢伙四年半就拿下本科加碩士，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問我什麼時候畢業，我說我正在寫博士論文，應該一個學期就要畢業。他說你在找工作嗎？我說也在找，可能得找博士後，因為直接找工作很難。他馬上問：“是不是有種族歧視？”。我一下愣了，還沒有美國人這麼問的。我想了想說：“可能有點。但主要是我們沒有綠卡，美國要保護自己的就業，優先美國人。有些地方根本不招外國人，是對外國人不太公平，但說不上種族歧視，至少法律上他們可以這麼做，而且很多國家都這麼做”。他聽了，滿臉迷茫，似懂非懂。他問：“那你怎麼辦呢？”， 我說：“我會找個博士後，或讀個計算機碩士”。他說：“你還讀啊？讀到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才能享受生活呢(enjoy life)!？"。我說：“不是我想讀，而是不得不讀，不然身份都沒有了”。他臉上顯出同情與困惑的複雜表情。想必他從來也沒有好好想過一個外國人在美國生活的難處，不過他還是一個很有同情心的人。

他畢業後，找了工作，離開了學校。我們沒有再過見面。一想起他，就會出現他大笑着抱怨我說“你的很好，不過我的更好”的樣子。他怕不記得我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現在一定正在什麼地方做他的理療師，享受着美滿的生活。

2/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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