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沙龍聊挪威的森林, 又看到這段話, 覺得挺有意思的:
" 我們生活在一個空前自由的時代,但你不得不發現這個自由的獲得,
卻是以犧牲寬容為代價的。對同一個事物,愛與恨都需要理由,世界多元
了,標準卻單一了。在傳媒的塑造之下,於是就有了標準的公式:你我都
用CK內褲,你我都讀《挪威的森林》,你我都用宜家的家具,你我都飲星
巴克咖啡。大家都在一模一樣的道路上狂奔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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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者無畏
蕭三郎
《新周刊》
差不多在十餘年前,“痞子”王朔嚷嚷“我是流氓我怕誰”的時候,
純潔而正直的人們羞於與他為伍,並同仇敵愾,口誅筆伐之,弄得出來主
持公道的王蒙(他那會兒是個部長)也惹來一身臊。但在今天這樣一個
“流氓”盡享榮耀的年代,連王朔也不得不痛下狠招,以其中年老態破口
罵遍天下大師才勉強博得幾聲叫好。
“流氓當道”
但真正風光的頑主們已經有了新的招牌。格瓦拉名義上的追隨者,也
就是一度打着窮人的幌子高舉革命大旗的衝鋒隊員現在都變成了老爺、一
個個油頭粉面拿革命的飾品賣弄他們的時尚。比美女作家更為生猛的是一
些來路不明的寫手。她們在端着自己光榮的異國情愛史開始賣弄風騷的時
候,也不忘裝滿自己的錢袋。她們已經不需要把美貌印在封面,更無需將
復旦的學歷寫上扉頁。至於2000年版的網絡汪國真們,則已悄悄下網,盤
算着如何將自己的那些比特變成鉛字,在排行榜上搶占一個好位置;兜售
她們點綴着幽默、感傷或者憂國憂民的“蔥花”……
播下龍種,收穫的卻是大把的跳蚤——但也並不能一概而論,或許我
們的現實本來就有太多跳蚤被思想家們一次次說成龍種,以便讓大家說得
悅耳又體面。
人類有一個拿手絕活,那就是在弄出一些好東西的同時又把它們做壞,
比如把愛情做成“婚姻大法”之後,繼而把它做成貞節牌坊,繼而把它做
成促銷噱頭,最後把它做“死”之後,又打着博愛的旗號聲色犬馬、縱慾
無忌……接下來類似的流行玩法是:把美做成噁心,把道義做成無賴,把
自由做成暴民四起……
真理的節目與末日幾乎同步降臨。在這個“流氓”們招搖過市的狂歡
氣氛中,大眾傳媒正不遺餘力地開始製造無數的偶像和真身、噱頭和頭條、
賣點和年度花邊。它所牽引和炒熱的當代社會的文化、生活、時尚之種種
徵候就像鍥子一樣,堂而皇之地獲得了進入歷史的某種通行證。就像傳媒
成為我們無法抗拒、無法擺脫,也無從逃避的強有力的權力制度一樣,面
對無恥,我們唯一的選擇就是比無恥更無恥!
尼采有一句名言:“一開始,人為自己的不道德而羞愧,末了,他也
要為自己的道德行為而羞愧。”人類的弱點與生俱來,它深深根植於我們
的肉體,當我們已經無法分辨精神、臉皮、心肝、腸胃、生殖器甚至肛門
這些東西哪些更乾淨一些的時候,我們也就沒法知道,是“一開始”的那
個人更純潔,還是“末了”的那個人更無恥?
“媚俗萬歲”
沒有人再像十年前那樣自詡高雅地拿着媚俗的大棒左劈右殺。敢於媚
俗,善於媚俗,總比動輒拿出救世主或者民族英雄的嘴臉好玩些。所以,
廣州的足球頑主、小資張曉舟就說:媚俗永遠比道德主義更有趣,更接近
民主和真實。他甚至說:調戲自己,娛樂大眾,這是一個偉大的媚俗標誌。
所以,一副好牙與好胃比臉面更重要,下半身比思想更有力量。誰說
不是這樣,羅蘭·巴特不就乾脆用“身體”來置換“自我”嗎?更何況當
今生物技術的發展已把人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境地:豬腎植入人體,混有動
物基因或植物基因的半人——如男豬人或女馬人不久將面世,到那時候,
我是不是一個人還很重要嗎?
我們生活在一個空前自由的時代,但你不得不發現這個自由的獲得,
卻是以犧牲寬容為代價的。對同一個事物,愛與恨都需要理由,世界多元
了,標準卻單一了。在傳媒的塑造之下,於是就有了標準的公式:你我都
用CK內褲,你我都讀《挪威的森林》,你我都用宜家的家具,你我都飲星
巴克咖啡。大家都在一模一樣的道路上狂奔起來。在生活的諸多層面,剛
剛散溢出自由,此刻又進入了“專政”的圍攻。我們在這樣的文化境遇下
遭受到了自由和偽自由的雙重襲擊。文化的諸多層面就這樣被高度統一和
束縛起來,成為了一種無恥的“標準共識”,與整個社會的無恥狂歡沆瀣
一氣。不是嗎?就連老牌的民族主義者們改頭換面,乾脆在中國足球出線
的瀋陽五里河體育場打起了“2001年中國四大順”的橫幅:申奧成功,足
球出線,加入WTO ,美國挨揍。在快意的同時,他們獲得了從未有過的滿
足。
個人從以往體制與政治的鉗制中解脫出來特容易投入金錢的懷抱,當
年尼采的發燒友們在玩過哲學與詩歌以後,很快成為狠宰客戶的無良商人。
而個人從金錢壓迫下解脫出來後,最容易奔赴政治強權的幻境,他們攫取
並操縱着這個時代的話語權,你若膽敢不從,二話不說,一筆鈎消。甚
至連溫和的面紗都不再需要,無恥成為了這個時代最高級的暴力美學。
“金色大糞”
作為流行文化的一道朝霞,花枝招展的《臥虎藏龍》即使征服了所有
的盜版商販和文化大員,還是無法改變其垃圾本色。而我們日夜生存其中
的奧斯卡、格萊美、港台電視劇、韓流、晚會歌曲、都市小說等一類文化
垃圾,無非就是一堆無恥行話的超級文本,流行於一個物化的消費時代,
一方面對你無情施暴,另一方面則不失時機地對你輕拋誘惑,喬裝打扮的
商業廣告和厚顏無恥的政客聯手製造着消費時代的人本謊言,每個人都是
自己的大明星,每個人的利益都會得到最大限度的尊重,每個人都被愛不
夠——只要你取得一張鑲着時尚花邊的無恥通行證,這一切都不在話下。
“穿先進十年的服飾:猥褻。穿一百年前流行的服飾:浪漫。穿一百
五十年前流行的服飾:絕妙……”時尚的“萊佛定律”一針見血地揭開了
時尚的漂亮面具,讓熱衷時尚的男女聽得既舒服又難過。研究並慣於詮釋
大眾文化的法國人羅蘭。巴特也持同樣的道理,無恥行話不過是傳媒話語
和暴力美學的一次暗合而已。他老人家的說辭是:“活在我們這樣一個矛
盾已達極限的年代,何妨任諷刺、挖苦成為真理的代言。”
於是,無恥換上了解構主義的晚禮服,“上帝”被人幹掉以後,人類
“非神化”的凱旋,直接把數千年人類自己堆積而成的真理山峰夷為平地。
一切首先和審美的等級制度都被證明是一種無聊而累人的自欺欺人,而慘
遭解構,從前那些書生們強加於人的標準與模式,隨便來幾句調侃與刻薄,
就可以折解得一塌糊塗。
是呀,找真理確實很累。竇文濤也說:找不到快感的人才去找真理呢!
話雖世俗,但道出了現代生活的本質。有些東西雖然無恥,但是有人喜歡
就行。有些東西雖然是垃圾,但那是金色的大糞,人們是願意給你眼球的。
當然,文化工業下的“垃圾泡沫”如果能夠偶爾在歷史的章節中拋頭
露面的話,那將是它們最大的幸運。就像言說美國上世紀60年代文化所說
的“艾倫·金斯伯格朗誦、新新聞寫作、搖滾樂時代、甲殼蟲樂隊、反戰
示威遊行”;就像說美國1890年代的“企業、血性、幹勁、活力、上帝的
國度、增加的人口、百分之百、美國主義”。作為商業文化中的陳詞濫調,
在文化的公共喉舌中喧囂放肆地散播,這些無恥的文化招貼,充分體現了
粗鄙的中產階級的優雅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