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紋可“咒”，因為小女子年方三十，少十歲不必咒，多十歲不敢咒。
不記得王伯慶在哪篇文章中有過對這種尷尬年齡的妙喻：就象大年初
一賣新衣，打折還得猛吆喝，退貨的多掏錢的少。可悲，本人正是那
個年紀。

不知是誰主張把“皺”和“紋”兩個字放在一起使用的，“紋”尚可
忍受，“皺”簡直不堪入目，壓箱底的舊衣服曰“皺”，被揉成一團
扔進字紙簍的爛文章曰“皺”。人的肌膚，尤其是女人的肌膚，因智
慧的遞增而失去一些水分和彈性，充其量有一些不平，有一些扭曲，
怎可以和舊衣服爛文章相提並論呢？所以我建議以後改稱為“智紋”，
智慧之紋也。

幾星期前的一個夜晚突然發現眼下出現了一道細細的“溝渠”，竟然
把我折騰得一宿沒睡，我切切反省，苦苦思量，到底是哪裡出的錯，
是男朋友吻我的臉時太用力了？是新買的潔面液ＰＨ值不對把天然油
脂洗掉了？還是十一月十五日那一天保養品青黃不接造成的嚴重後果？
我想啊想啊，嚴謹認真的態度簡直媲美於老闆給的新課題，最後雖然
找不到答案，但是後悔的心情始終如一。接着我從鏡子的所有角度照
我的“患區”，早也照，晚也照，每照一次心情就沉落一次，如此整
整進行了一個星期，心情已經惡劣得無以復加，才算正式接受它的存
在。警鐘長鳴！我無時無刻地提醒自己。為了詳細地追蹤觀察，我在
背包里加放了一枚小鏡子。白天一有機會就要心酸地照一照，我對自
己臉部線條的注意，現在大概已經和醫生注意癌細胞的擴散差不多，
問題是，癌細胞還有被殺死的可能，而這條“溝渠”卻是和時間競賽
失敗的結果，它要永遠地陪伴我了。

除了關心自己，我還關心別人，尤其是同年齡的女人，大家一見面，
先說：“哎，老了，老了！”為的只是博取別人的一句“誰說的，你
那麼顯年輕！”有了這句定心丸，以下的節目才能繼續下去。要不然
就是狠狠盯着別人的眼睛和嘴角四周看，有比自己差的，暗喜，有比
自己好的，則非發泄一下不可：“你一定很注意保養吧？買什麼牌子
的化妝品？”說得語氣酸溜溜，非要證明不是她麗質天生，而只是花
錢比較多罷了。

比較痛快的事，則是看到公認的大美女或女強人開始受到歲月的侵蝕，
對於前者，有如下的評語：以前那些追他的男人看到她現在慘不忍睹
的樣子，一定會嚇一跳。對於後者，則是功成名就的代價：難怪她成
功，三十出頭就一副心力交瘁的樣子。

在女人的小心眼裡，三十五歲以後就常以紋路的多寡來論英雄。明爭
暗鬥如此，也難怪女人會為臉部的白皙光滑錙銖比較了。每天早上，
一層層地把化妝品塗上去，晚上，又一層層地把它卸下來，洗淨臉後，
再一層層地把保養品塗上，讓它們一層層地發揮各種神奇效果，去污，
防垢，滋潤，滲透，收縮，蒸發，吸取，美白……把薄薄的皮膚當高
級牛皮來加工處理。各種保養品中最可怕的要算面魔，哦，不，是面
膜。就是把一些糊狀的東西往臉上抹，留下五個通風口（兩隻眼睛，
兩個鼻孔，一個嘴巴），半小時後再從臉上撕下一層皮（乾燥後形成
的薄膜），做面膜時最好不要被人看到，留着五個窟窿的一張面具臉，
自己照鏡子時都會倒吸一口涼氣。

當智慧日增，任你怎樣勞民傷財，自然規律無法違背。看過一則台灣
化妝品廣告，把女人白皙細嫩的肌膚比做水豆腐，一彎清淺，盈盈搖
晃。只可惜水豆腐終有變成凍豆腐的一天，先從眼角有魚尾跟着，一
笑就游動起來，接着嘴角倒掛兩條拋物線，給兩頰做最清晰的界定，
然後額頭也不聽話了，眉毛一抬就擠擠壓壓，等這三處大勢已去，其
他地方再費心也是枉然，到時候只有忘了這張臉，轉而在氣質，修養，
風韻，心地和胸襟上下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