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遷其居
命運總是讓人捉摸不透，幾年之內發生的事情也許完全出乎當時的設想和計劃
，卻實實在在地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令人回想起來着實有點吃驚。
三年前，當我乘坐的新加坡航空公司飛機降落在夜幕中的洛杉磯國際機場時，
才敢相信自己已置身於另一片土地了。接機的朋友幫我推着沉重的行李，我環顧四
周，心裡告訴自己，生命從此又進入了新的歷程。是啊，大學時代還遙不可及的“
美國夢”終於在幾年的經濟積累後實現了。然而，我開始有點迷茫，來這裡究竟渴
望得到些什麼呢？帶着迷惑的心情我走進了這個城市。
朋友安排我暫住在家庭旅館。那是一家美籍華裔開設的專門接待從大陸來美的
短期住客的客棧。我來的時候，剛走了一批人，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住在那兒。不知
是興奮，還是時差緣故，那一晚根本無法入睡。周圍靜寂極了，只聽到風吹樹葉的
“沙沙”聲。
天終於亮了。我走出屋子，深吸了一口新大陸的新鮮空氣。外面是一條幽靜的
路，兩邊間隔很遠，有許多各具特色的屋子，屋子前面都鋪着草坪，種着樹和花草
。路上，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好一會兒才有一輛汽車經過。朋友有事不能照顧我
，這一天我就無法出門了。在這裡沒有車等於沒有腿，洛杉磯的公共汽車每小時才
有一班。就這樣，我在對這個城市沒有一點印象的情況下，熬過了抵美的第一個白
天，一種說不出的孤獨、無助感包圍着我。
接下來的幾天就是去移民律師事務所見移民律師，辦理轉換身份（轉簽證）的
手續。凡是象我這種憑某種短期非移民簽證進入美國，且想長期逗留的人，在抵美
的前幾天首先就是忙於見移民律師辦理延期簽證，轉學生簽證（Ｆ－１）或工作簽
證（Ｌ－１）。新的簽證下達之後，每個人都要辦理社會安全卡，在銀行開戶，學
開車考駕駛牌照，及安排現時的生活。我從旅館搬出後，住在中國糧油進出口總公
司洛杉磯分公司宿舍。聽糧油公司的朋友講現在中資公司在美國生意不好做，都在
壓價競爭，賒帳經營，大多數駐美公司都是硬撐着度日。果然，一年後我再打電話
過去，這間公司已撤走了，而我對那個曾經幫助過我的朋友一直心存感激。
生平第一次住在美國人家的經歷竟是這麼簡單。儘管身處美國，語言的環境除
了聽、看不錯外，講並非易事。美國人不願主動搭理人，你如果笑咪咪地走向他們
，他們還會有意避開。所以，在快餐店、酒吧、商店、電影院、教學樓……所遇到
和看到的美國人，他們對你而言永遠是陌生的，他們不會意識也不會留意到你想與
他們面對面講英語！從國內來的人，想尋找鄉情的時候就大家聚在一起。但時間一
長，又覺得總是在中國人的圈子裡混沒有出頭之日，要改變“啞”的狀態，還是遠
離中國人群為好。就這樣，我通過專門介紹外國學生在美國人家居住和生活的機構
（Ｈｏｍｅ－ｓｔａｙ形式），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物色到了一家四人家庭。他
們給我單獨的一間房，早晚餐一起吃，這樣他們便有義務要和我多說話。而我則每
月支付５５０美金。約好先試住一個禮拜。我告訴他們我是怎麼來到美國的，又是
如何打算的。通過接觸，感覺到這只是一個相當普通的美國家庭，女主人沒有太多
文化，女兒及孫輩們也沒有受過很好的教育，所以在溝通上也沒有太多共同語言。
結果我帶着遺憾的心情與他們道別了。但時過境遷，那家純樸、善良的美國人給我
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時常會記起他們。
這次是來美後一個月之內的第三次搬家。我從報紙上找到一家可以步行數分鐘
就到學校的公寓。那是一個台灣人租的房子，他是我的二房東，另外兩個房還住着
其他兩個台灣人，我和他們很少照面，也不知他們在忙些什麼。從此以後，我的生
活相對穩定了。我白天上課，晚上作作業，看幾小時的電視，練聽力，自己煮簡單
的飯菜，開始過上了多少年來最為安靜、平淡、與世無爭的生活。讓我詫異的是我
很快就適應了這種生活，且沒有失落感。
我在給家人的信中寫到，這是一個有着田園風光和氣息的城市，這裡的人們享
受着現代的文明和進步，這兒住的條件相當於四星級酒店……
（二）我的大學
時間過得很快。每遇到一個新結識的朋友，總會不自覺地問他（她）來美國多
久了，而朋友也同樣會這麼問我。開始，告訴別人剛來一、兩個月，總感覺自己還
未完全脫離大陸的塵土，漸漸地，後來告訴朋友已來半年了，心中不由感嘆光陰似
箭。
初到美國，在我還沒為自己今後的發展定好位之前，首先是補習英語，通過Ｔ
ＯＥＦＬ和ＧＭＡＴ考試，然後再決定是否去攻讀ＭＢＡ（工商管理碩士）學位。
美國與中國一樣也是一個很重視文憑的社會，讀哪個學校，拿什麼學位的文憑
，畢業以後都是“明碼標價”的，直接決定你將拿多少年薪。儘管如此，我並不苛
求自己拿到一張名牌大學的文憑，我自覺已度過了靠文憑謀生的年頭，更何況心裡
一直計劃着三、五年後就要打道回“府”！
學生時代雖離我已久遠，但美國學府那種學無止境、樸實無華的氣氛總讓我感
覺昔日重現。我周圍的同學，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家，大多剛從本國大學畢業，年紀
比我小得多，英語基礎相對比我好。他們和我一樣，都在藉助語言學校強化英語，
以儘早通過碩士入學考試。課堂上我們每天都要進行模擬測試，每個人都不厭其煩
地做着雷同的習題。三、四個月後，我們的英語水平都有了明顯的提高。看來，美
國老師在教學方面，對“症”下藥的本事絲毫不比中國老師遜色。我們都很感激這
些美國老師，他們幫助我們縮短了進入正規大學的時間，減輕了我們的經濟和心理
負擔。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很單調，每天重複着同樣的生活。美國沒有中國那樣豐富多
彩的夜生活，美國人下班後都會驅車回家，與家人共進晚餐。入夜時分，街道上冷
冷清清，行人很少，商店關得也較早，酒吧沒有熱鬧非凡的人群，卡拉ＯＫ只有在
唐人街和小東京才可見。洛杉磯這個偌大的城市，除了高速公路上川流不息的汽車
外，平時幾乎沒有一點喧囂。美國人有着自己瀟灑的生活方式，周末或假期，不是
全家到外地度假，就是看體育比賽（美式足球、棒球、籃球等）。有時我會感覺美
國人也有可憐之處。他們在吃的方面從不講究，每天都是漢堡包、牛排、色拉，時
常還要吞下一把維生素藥片。大多數美國人沒有出過國，他們對其他國家的情況不
甚了解，興趣也不廣泛。我和同學之間的來往不多，只是在下課的時候才作交流，
相互介紹各自國家及準備報考大學的情況。大多數同學都要做一份ＰＡＲＴ－ＴＩ
ＭＥ（兼職）工作，所以，我的生活圈子最初是很狹窄的，沒有太多的內容和色彩
。在我每認識一個朋友時，我都很高興地聽別人滔滔不絕地談論或吹噓，也許是我
太害怕離群獨居的寂寞吧。
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我就更珍惜學校組織的每項活動。我所在的這家名叫Ｌ
ＡＮＧＵＡＧＥ ＳＹＳＴＥＭＳ的語言學校，在洛杉磯頗有名氣。校長瑪麗亞治
學有方，學校的師資力量很強，教學經驗豐富。在嚴謹教學的同時，學校還組織豐
富多彩的校內外活動。為了讓我們充分感受美國的文化，學校安排我們參觀美國曆
史博物館，舉辦別具風格的校內萬聖節（鬼節）活動，並把我們介紹給美國人認識
，讓我們了解美國人並與他們交朋友。更為有趣的是，學校還安排我們去富裕的美
國人家居住，讓我們與這些真誠、好客的美國人周日去教堂做禮拜。
這段學校生活，使我受益非淺。一方面我的考試成績達到了讀一流大學的分數
，我的心願得償；另一方面，這所學校為我打開了直接走進美國社會的大門，美國
對我來說不再那麼神秘和不可逾越了。每當我翻開這段日子所拍攝的照片時，總會
有許許多多的畫面浮現在眼前，所有的一切都還是那麼真切、難忘……
（三）我的比華利
半年後我又搬了一次家，這次是搬到被譽為“黑人比華利山莊”的奧他迪那郡
（Ａｌｔａｄｅｎａ Ｃｉｔｙ）。
比華利山莊（Ｂｅｖｅｒｌｙ Ｈｉｌｌｓ）在洛杉磯是最富有的人居住的地
方，那裡環境優美、房子華貴，購物街的東西也許是全美最昂貴的。好萊塢影星大
多都居住在那裡，很多追星族為了一睹大明星的風采，他們會開着車，手持路邊買
來的標着某某明星住哪棟別墅的地圖，沿着山路找，最後就是找到了也只能看到被
花園、圍牆隔得很遠的屋子，明星就更難看到了。明星這層神秘感，無形中增添了
比華利山莊無窮的魅力。
如此說來，“黑人比華利區”自然是以成功的黑人階層居住為主的地方。這個
有着不到兩萬人的郡地處落基山脈一側，仿佛世外桃源一般。環境極為幽靜、雅致
，只一條街上有二十幾家店鋪（餐廳、商場、銀行、郵局等），路上走着少量的行
人，他們都是在散步式運動，就連汽車也開得比其他地方慢悠多了。
我住在一個只有三套房的公寓裡。樓下是一個美籍日裔家庭開設的花店。他們
的生意很好，從早到晚都有前來選樹、選花、選花肥的美國人。我的鄰居有一個華
裔作家，還有花店的成員。我問過作家為什麼選這個地方住，他對我說這裡有它獨
到之處。我想幽靜及一定程度的比華利氣息應是這個問題的關鍵。
我的生活沒有變化，只是居住環境變了。這個地區亞洲人少，我想恐怕就是我
們兩家中國人及花店的成員吧。在美國前一階段的生活使我感到我的生活始終是很
狹隘的，我缺乏美國朋友，與美國人之間有很大的距離，我還沒有真正走進美國人
的生活圈子，還沒有接觸到現實的美國生活，這樣下去無疑失去了繼續在美國生活
的意義。還算不錯，我意識到這點還不晚。在我搬到這裡不久，我便開始了一系列
參與性活動，效果令人滿意。
因我每天有半天上課，半天去圖書館，很快我便知道了圖書館裡有老師（義工
）專門負責輔導需要補習的中學生，這對我是一個機會。我與一位名叫埃蒂亞的老
師聯繫上，她讓我和那幾個中學生一同寫作文，然後幫我修改病句，並熱心地與我
交談。她給我介紹這個社區、美國人的生活，並鼓勵我多參加一些社區活動。圖書
館的一個檯面上專門擺放着一些社區活動內容的單張，每次我看到後都如獲至寶，
計劃好時間後選出我樂意參加的活動。
奧他迪那郡“歷史”比其他郡悠久，前面提到的那條街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
兩邊的建築還保留着西班牙殖民時代的風格。可能是為了紀念它的古老，這裡每年
舉辦舊時尚節（Ｏｌｄ Ｆａｓｈｉｏｎ Ｆｅｓｔｉｖａｌ），全郡的人都會參
加。想象着這個計劃中的節日會是怎樣的，同時想着我該做點什麼。於是我和節日
組委會聯絡，在我和他們開完會後，他們分配我給每個商鋪派發節日活動單張，並
讓每個商鋪將這些單張張貼在顯著位置，以提醒人們不要忘記參加這一盛會。於是
我捧着這些單張，走進一家家店鋪，不厭其煩地告訴店主這個節日和這個活動，請
他們給予協助，並當着我的面將宣傳單張貼上。當時那些店鋪里的人都很吃驚，不
知從哪冒出一個中國人，且如此熱心地投入他們社區節日的準備工作！一圈走下來
，我對這條街也熟悉了。在我圓滿完成組委會交辦的上述工作後，我又主動請纓，
於是他們把在節日那天的一個重要任務——拍賣會上負責收錢和看管拍賣物品的任
務交給我。
活動在盛大的遊行中拉開了序幕。遊行隊伍走在標誌着“Ａｌｔａｄｅｎａ”
的那條街上，隊伍中有身着一百多年前時裝的男女、有自節日舉辦以來的每一屆“
Ａｌｔａｄｅｎａ小姐”（年紀最大的有７０多歲）、有這個社區的傑出人物代表
、牛仔騎士、消防車隊、學生列隊表演等，遊行貫穿始終表現着整個社區的文化精
華。我是第一次觀看這種具有異國傳統文化色彩的遊行，心裡好不激動。我當時很
為自己作為這一社區的一分子感到驕傲，因為我享受到了這個地方崇尚傳統和文化
的氛圍，我亦真正感受到建國僅有二百多年歷史的美國人是多麼地珍惜和重視他們
的歷史文化遺產！
遊行結束後，人們來到拍賣場。這是我第一次參加露天拍賣。台上站着一位專
業拍賣師，他身邊的兩位女士手裡舉着普通購物皮袋，當然要拍賣的是裡面的東西
。拍賣師並不介紹是何物，只是喊價。他叫價頻率特快，從一美金起價，有人應價
後就往上提價，然後拍賣師見好就收，所以成交特別快。我就按定價收錢，我看到
競得者打開袋子的時候，表情大多都極滿意，我想主辦單位並非想從中牟利，只是
為了增添節日的氣氛罷了。那天很熱、也很曬，而我在高漲的熱情中忙得高興，雖
然沒有任何報酬，但心裡很滿足。
隨後的日子裡，我參加了不同形式的社區Ｐａｒｔｙ。一名叫Ｓｅｌｅｒｙ，
從事地產經紀的女士，幾次帶我參加當地有錢人參加的鄉村俱樂部（扶輪社）舉辦
的活動（午餐會、舞會、節目表演等）。在那裡，我又是唯一的亞洲人，然而我並
不因不具備他們的身份參加他們的活動而感到難堪。我落落大方地介紹我自己，我
與那裡的律師、銀行家、企業家等友好交談。我想我作為一個不差的中國人絲毫不
比他們遜色，我這麼想了，也這麼做了，心裡充滿了希望。
剛回國不久的時候，我的思緒經常又帶着我回到了那條筆直的街，我開着車，
兩旁是高高的棕櫚樹，美極了……
（四）精神居所
每個人都需要一個精神的家園，我們的心才有所依託。在中國這塊土地上，雖
然有宗教信仰的自由，但真正信奉各教派的人卻為數不多。生活在這燥動的商業社
會的人們，只能憑藉個人的經歷、生活環境等來平衡內心。然而，社會和周圍生活
日新月異的變化往往又直接影響和破壞這種平衡，靠個人價值觀主宰的人們的內心
自然也就變得浮燥、不穩，甚至茫然，人因此活得很累。
抵達洛杉磯半個月後，我的朋友帶我去一家華人聚集的基督教堂，參加他們的
福音聚會，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正式參加教會活動。當聖樂彈奏起來時，我和大
家一起唱着詩歌，我的內心體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震撼。我被巨大的溫暖和愛包圍
着，在我的上前方有慈祥的神愛憐和關切地注視着我，我的眼淚不禁湧出，我被深
深地打動了，我有一種一卸重擔的超脫感，這真是神愛的奇妙！
聚會結束後，教會的朋友遞給我一個登記表，其中有一欄是“是否已經相信主
耶酥”，我毫不猶豫地在“已經相信”處打上“√”，內心極為平靜和安詳，冥冥
之中我覺得已找到了我的精神居所。
在以後的周五和周日我都會去教堂，參加查經班和主崇拜日活動。我和大家一
起讀《聖經》章節，聽牧師傳道，唱詩歌，禱告，在主面前傾吐自己的心聲，感謝
主的愛。我感覺自從相信了主耶酥後，我的精神世界徹底改變了，我不再孤單，也
不再恐懼，有神愛的沐浴，我的生活充滿了希望。一個月後，我和另外７名信主的
朋友接受了洗禮，成為基督徒，從此與教會的朋友們成了兄弟姊妹。教徒把神的家
當成自己的家，兄弟姊妹之間彼此關心，誰有危難大家共同為之祁禱，誰有喜慶之
事，兄弟姊妹會一同感謝神的恩典。
應該說，教會生活已成為美國人生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有４０％以上的美
國人信奉基督教，除此之外還有不少人信天主教、摩門教等。只要是教徒，每個禮
拜他們大多都會來到教堂，虔誠地參加教會各項活動。
唱詩班的成員每周有專門的練聲排練，他們不辭辛苦，友好配合，為了能在宗
教活動日有更好的奉獻。聖餐都是教徒們從家裡帶來的做好的食品，供參加教會活
動的人們共同享用，大家其樂融融。撥餅聚會的教徒們帶着敬重的心情領受主耶酥
的大仁大愛，聚會結束時教徒們都感覺心裡仿佛裝滿了豐盛的果實。有些教徒為了
讓更多的朋友能分享神的愛，他們會進行家訪，真誠和熱切地向那些不信主的人傳
播福音，以讓主耶酥的恩和德造福和感染世人。我感嘆神的力量和教徒們對神的虔
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