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為什麼迄今敬重周恩來?(ZT) |
送交者: 大御醫 2003年12月09日16:15:46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
中國人為什麼迄今敬重周恩來? 高伐林 (2003年4月19日,紐約法拉盛圖書館舉辦了“周恩來新論”研討會,此為作者的發言摘要。) “文革”摧毀了毛澤東的形象,卻成就了周恩來的名聲。我們都記得撼動人心的詩句:“京城處處皆白花,風吹熱淚撒萬家。從今歲歲斷腸日,定是年年一月八。”(“童懷周”《天安門詩抄》)以及廣播電台里的配樂詩朗誦《周總理,你在哪裡?》,記得郭蘭英的《繡金匾》——“一繡毛”與“二繡朱”,都還保持了圓潤嘹亮,惟獨到“三繡周”時泣不成聲,產生巨大的感染力。 周恩來如此巨大的感染力從何而來? 我們先來梳理周恩來在中國民間威望的脈絡。 毛澤東與周恩來的關係,堪稱中國二十世紀下半葉最重要的人物關係之一。如果說,在《晚年周恩來》一書中所記述的文革年代的前期,老百姓看待周恩來更側重於從政治層面,也就是說,將之視為“毛主席司令部的人”“毛主席的親密戰友”,周恩來在民間的威望,隨毛澤東“水漲船高”的話,那麼從林彪事件劃界,在文革後期,老百姓看待周恩來的着眼點轉到了道德倫理層面,他在民間的威望,與毛澤東呈現“水落石出”——毛愈低而周愈高。 毛澤東及“四人幫”處心積慮打壓周恩來的許多圖謀,雖然當時不可能被民眾知悉,是由高文謙的新書首次披露,但在文革幾次浪潮中訓練出高度政治敏感的民眾,能夠感知許多蛛絲馬跡。毛及“四人幫”對周的打壓激發出了民間逆反心理,官方的評價與民間的威望之間的落差,使民眾為周打抱不平。這種感情,在特定歷史階段發酵升溫,最後釀成“四五”大規模抗議,終於導向浩劫結束,在歷史上起到了重大的積極作用。 文革結束後一段時間,周恩來的形象急速升值。 從1973年十大以後,毛及“四人幫”與周所代表的路線的矛盾日益激化,他們刻意打造周“相”形象——用了種種當時人們公認為是負面奸臣的歷史人物如呂不韋、李鴻章……來含沙射影;民眾認可“相”這一符號,但他們認為周是一位“賢相”,另找出歷史人物如諸葛亮、文天祥……來比附,文革結束後,這種頌揚完全公開化了,民眾傳誦他如何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克己奉公,忍辱負重,忠君愛民…… 趙無眠先生在《真假周恩來》一書中分析過潛藏在民眾潛意識中的對周的“戀父情結”:周自己沒有子女,說“全中國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人們對他有一種對父親的感情,以之為心理依託——不管天災人禍,總有總理在牽掛我們,為我們嘔心瀝血想辦法。當周辭世,人們除了悲痛還有惶恐:庇蔭的大樹一般的“父親”沒有了,往後得自己去面對災難、風浪了。 此外,還必須提到一個重要因素:恰恰是周恩來而不是別人,在四屆人大上宣布四化目標。民眾將四化(人民富裕、國家強盛的代名詞)與周聯繫在一起,提起四化必聯想起周,提起周必聯想起四化。而四化這一目標在文革後期遭到打壓,甚至被棄置,使周帶上殉道者的光芒。 回顧這一過程,歸納起來,簡而言之,文革後掌權的官方與民間在四個問題上實現了“揚周”的耦合: 1,當毛與文革隨風而逝,作為替代,為了填補真空,官方需要周這個新的寄託感情的偶像,人民需要周這個能在精神上庇護自己的“慈父”; 2,“文革”後新的領導集團上台,急需找到合法性來源,意識到:只有得到民心,社會才安定,所以要發展國民經濟,改善百姓生活,周正好與這一目標相聯繫; 3,新的領導集團需要樹立自己號令天下的權威,就需要整個官僚機構和民眾像周那樣忠心耿耿、兢兢業業;而民眾出於儒家文化積澱,認同周為賢相典範,認同他順從君權、恪守本分。 4,中共建政數十年,迫害了千萬民眾,積怨甚深。為了證明新的領導集團確實改弦更張,向被統治者的意願讓步,方式之一是改採以民眾信服的形象,來取信於民,緩解怒火,以使被統治者放棄追究罪責。 就這樣,官方有宣傳周的政治需要,民間有崇敬周的心理需要。兩種需要合流,官方與民間共同打造了一個紅色江山的管家。 毛澤東走下神壇,走進暴君元兇行列;周恩來走下聖壇,卻沒有走進幫凶奸臣隊伍。鄧小平說:“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周)所處的地位十分困難,也說了好多違心的話,做了好多違心的事。但人民原諒他。” 這話耐人尋味:就連鄧小平也承認,周確實做了錯事乃至壞事;不過他認為周是“違心”,也就是說,所處地位困難,迫不得已,所以人民原諒他。 鄧小平這個判斷從邏輯上說是否成立姑且不論,但作為對現象的描繪,卻基本符合事實——我們看到,多年來人們確實對周恩來採取原諒態度。 既然人們以前崇敬緬懷周恩來,是出於無法得到充分信息,並不真正知道他當時的所作所為,相當程度上是塑造一個理想形象來否定黑暗的現實;那麼隨着歷史禁區被打開,更多關於周恩來的真相被披露,合乎邏輯的發展應該是:當人們得知這個理想形象並不理想,崇敬心理應該消退。但是情況並不如此。《晚年周恩來》提供系統翔實的內幕資料,卻並未使眾多民眾改變對周的景仰。該書出版消息公布後,多維新聞網“大家論壇”立即出現不少讀者反響,多數似乎並不認同作者——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讀到全書,並不妨礙他們預先作出否定該書的結論。 例如,從4月6日到4月11日六天比較集中的共34條反映中,只有少數帖子認為周恩來在國人“心中的崇高位置是歷來的宣傳造成的”,“非常敬佩高先生的勇氣與付出”但19條表示不會改變敬重周的態度,周是“難得的忠臣”“中國歷史中的偉人”“誰敢否認周恩來是世上接見外賓最多的總理?”認為高文謙是“詆毀周恩來,你能比周恩來做得更好?”“賣主求榮”、“出賣靈魂”、“侮辱一個偉人的形象來換取殘羹剩飯”。 為什麼會這樣?初步分析,我認為至少應該有如下幾條原因: 首先,我們既有的思維方式像篩子,讓我們過濾新的信息。本來,對於事實的了解應當先於對事實的價值判斷。但是現實生活中的人們卻往往對信息“各取所需”,取捨的標準就是他的既定的價值觀念,這種成見強烈影響着他對事物的觀察、對信息的獲取。“人所看見的東西都是他早已相信的東西”,信則有,誠則靈。成見與我們所受的灌輸有關——所謂“灌輸”,就是讓一個人在親眼看到這個世界是什麼模樣之前就被告知、就相信它是什麼模樣。 其次,很多人仍然習慣於從主觀動機而不是從實際作為去評判一個人,習慣從作為個人的“私德”而不是作為政治家的“公德”去評判政治人物,民眾相信周是“好心”,相信他是“違心”,於是認識到此止步——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誰沒有犯過錯誤?沒有必要“苛責”周恩來。 再次,很多人要維護的並不是在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周恩來,而是自己心目中想象的周恩來,這個周恩來,是與這些人自己人生經歷中一段難以割捨的歲月聯繫在一起的。他們在感情上無法重新抉擇:追問這個周恩來的形象,也就意味着要顛覆自己人生中那一段歲月。 最後,但並非最不重要:周在個人品德上的廉潔勤勉,律己奉公,當年被民眾用來否定毛、林、江等人的暴虐、偏執,今天,也成為人們抨擊中共權力場中腐敗貪婪的參照系。當貪污瀆職、赤裸裸地爭權奪利成為今天官場的常態,人們很自然要懷念周總理辦公室通宵不滅的燈光,他補了又補的睡衣——與其說是敬重周恩來,不如說是痛恨大小貪官。 因為時間關係,許多問題來不及展開細說。總之,探討民眾為什麼至今仍然敬重周恩來,這個問題並不是吃飽了沒事做,而是要清理周恩來究竟留下什麼精神遺產?要探討“文革”悲劇中除了毛澤東應負的責任,中共其他領導人,包括周恩來,和這個體制,應負什麼責任?同時,也是要反省我們作為民族的成員、文革的參加者和時代的見證人,每個人自己應該負什麼責任?我們雖然並沒有掌權,但是我們的感情、態度同樣承前啟後:那個時代的風暴揚起的漫天劫灰,同樣落在我們的心裡,正是在這樣的社會土壤中,還可能孕育生長中國今後的悲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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