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食物鏈
世紀之初,社會學專家紛紛指證社會階層分化明顯。有幸被城市分裝線分揀、打包、蓋戳為金領、白領、小資、憤青以及35歲以下後備幹部的我們,都有着飛鳥各投林的急切。一般說來,在35 歲之前,本科學位證上猥瑣的免冠照,雪菜方便麵的噁心氣味,和露出襯衫領外的油膩內衣,都將被解構為我們內心極力閃躲的達摩克力斯之劍。據說至少要從25歲開始,就得不斷提醒自己的品味,儘管當眾翻閱的《財富》雜誌系免費贈閱。試着把幼年的性心理進一步拓撲到青春期的難堪,從而拼裝為成人內心焦灼的底線,這樣的解釋可以讓地下的弗洛伊德叫絕--也許有點讓人從胃裡向上泛羅宋湯的酸味,圈裡人呢,一般都說是星巴克里煮得稍稍有點過的炭燒味道。對了,上次我們一起解構了哈貝馬斯還是哈馬貝斯?哈耶克……?
所有專賣店老闆、雜誌商、圖書商、盜版碟販,都更有理由歡呼雀躍。因為我們剛剛出道,行走江湖不久,修為不深,必須象超級瑪麗一樣靠吃蘋果、吃金幣來升級大滋補。即便如此,小老闆的蘋果銷售實在是有限的勝利。試想在這般勢利的城市之中,除了有一處傲然特立的水岸豪宅,還有什麼可以作為英雄橫跨出世的圖騰?還又什麼能如此輕鬆放倒一切外文系的高傲美眉?因此,我們必須懷有對所有房地產老總們的衷心謝意。我們失去的只是汗水和人民的幣,得到的卻將是整個不折不扣的尊嚴。
去吧,說服自己懵懂着為“中心會所”和“星級大堂”買單,在客廳里擺嘉慶爺宮裡太監坐過的紅木交椅,在玄關里安上馬達加斯加酋長小老婆的禿頭像,我們要把家建成憶苦思甜、苦大仇深博物館,要配備大蓋帽、齊步走、一二一的社區保安……真的,這些就是我們用成捆的人民的幣收購來的。某天平常下午,當你已經不再沉浸於第三世界紅色革命史,不能繼續忍受古巴雪茄臭烘烘的氣味,你終於知道自己真是當豬頭太久了,非要高價批發大蔥,插到鼻孔里裝象。
這樣看來,可憐我們只不過是晃蕩在城市食物鏈下部的小人物。在我們兔子般的紅眼中,必然以為勝利者就是老總以及為老總們吆喝着的有閒大學教授--我們的汗水淚水肥水都流給了他們。那麼,在老總和教授們的灼灼眼光中呢?誰又是男人中的男人們、勝利者中的勝利者、略食者中的略食者呢?但即便我露出生逢70年代中期的憤青本色,我又如何忍心大罵老總無商不奸、痛陳教授的人心不古?要知道,他們不過是一幫陰差陽錯的過來之人,他們的全部看家本領,不過是在恩准之後明碼標價,叫賣了“高尚”和“品味”而已。且售價多少,完全取決於你我的需求程度--非常經典的供給曲線,也不排除我們脫貧不久而產生的虛榮性范伯倫消費。至於誰規定了林林總總的遊戲規則,誰給了紅頭文件和耕地,誰要用10塊錢叫賣1毛錢的股票,我不知道。我只感到食物鏈的頂端才是勝利者。而鬣狗,只是跟在獅群之後晃蕩。
據說,非洲博拉圖草原上的公獅子是絕少親自捕獵的。母獅的進貢、其他肉食者勞動者的血汗成果,他兼收並蓄、大包大攬。而且在這個江湖,出力流汗者已經麻木,因為用什麼樣的方式來獲得獵物已經無人在乎、無人喝采--獅子一如既往的高貴而凜然不可侵犯,除非老得鬥不過鬣狗。可以比方的是,在城市,一旦你用不着靠汗水來換取貨幣符號,這就足夠證明你已經進化升級,你就好比不再是豬頭和兔子。
懺悔吧,為我們吃了窩邊草,向我們的民工、老鄉、盲流們懺悔。但我們不必因自責而停下腳步。我們考研,我們灌水,我們寫書,我們昧者良心賣了保險,我們懷着希望買了股票。所以我們奮鬥了,我們進化着,我們是略食者,同時也被略食着。這種困境,純潔得如同《天生殺人狂》中那對夫妻的嗜血本能。
回到城市中來,這裡每個行業不過是產供銷一條龍的大機器,這裡每一塊土地不過是所有高尚和尊嚴的組裝線與大賣場。不過這裡也有等級森嚴、鐵打營盤的食物鏈,且聽我一一道來:
我們呢,沾沾自喜的金領、白領、小資、憤青以及35歲以下後備幹部們,我們就是已長出獠牙的小白兔。至於長輩老總們,也不是狼,而是會種甜水蘿蔔的大灰狼。狼怕獅子,獅子怕自然辯證法,怕普里高津。因為白兔這個弱勢種群耗散結構的內部,達爾文的優勝劣汰和拉馬克的用進廢退理論同時成立--兔子為了吃草,就要練就一身鬣狗的本領;而白兔的胃口,也會因生物適應性而變得對甜水蘿蔔逐漸不屑一顧。此時的城市,熱熱鬧鬧恍如動物莊園的粉墨登場大檢閱。只見狐狸解說員唾沫四濺:……現在走過來的是白兔精英方陣,他們精神抖擻,邁着鬣狗般整齊劃一的步伐;他們意氣風發,微微把獠牙露出向主席台致敬。……是的,兔子們將在食物鏈上默默進化,一切的一切,波譎雲詭,卻又分明是香象渡河,不着痕跡。
作為走在方陣最後的一隻心存善良的兔子,我只是希望,大家在有幸進化為鬣狗之後,不要過於的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