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最容易和各式各樣的感情混為一體,並且讓人表達起來毫不羞澀。同事聚會,中年皮特講起20年前就存在於17大街、任風吹雨打痴然不動的那家Pizza店來,突然無限傷感。於是周末大家就在那個依然簡陋、依然看起很代表畜牧業發達的農業省份的店碰頭。當一同下手抓那意大利胡椒腸鮮紅、青椒艷綠、格外油膩的Pizza餅時,大家好像品嘗着皮特17歲單車的青澀年華——他說有一年夏天,他在這條街上騎自行車,把膝蓋磕得鮮血淋漓,但是隨後他在這家店吃過這一生最好吃的Pizza。很多人把自己的初戀都書寫在了這個城市16大道(也叫一號高速公路)的Peter''s Drive In門前的草坪上。這家本來設計給開車人隨叫隨走的汽車快餐店,一不小心就在這裡駐紮了30多年。經營食物只有3種:大號的香腸熱狗、炸薯條和各種口味的奶昔。因為不低脂也不低糖,每樣東西都貨真價實味道濃厚。一到夏天,每天都會有數以千計的人到這裡排隊吃快餐。初戀的青少年們喜歡到這裡點了快餐再到草坪上卿卿我我,他們吃的是一種物美價廉的愛情。也有很多開寶馬和奔馳車排在長長隊伍中的中年人,他們吃的恐怕是一種返璞歸真,或是關於初戀的回憶。
在懷舊這一點上,生活在加拿大的人們還是比我們幸福。在北京,我已經找不到童年某個街角的包子店了,王府井東風市場的大個包子、豆腐腦也早已不見。那家我從小吃到大,據說有300年歷史的“都一處”燒麥店,雖然三鮮燒麥的味道沒有變,但是越裝修越像某部民國電影搭的影棚——簇新的仿古桌椅,穿藍花褂的服務員,還有叫“乾隆白菜”的小菜,讓你在一嘴滋味鮮美的燒麥中把“今夕何年”的問題問過好幾遍。
我的俄羅斯好朋友說,在那座曾經叫“列寧格勒”後來又改回“聖彼得堡”的城市裡有一家懷舊餐廳,專門賣蘇聯社會主義時期物質貧乏的簡單菜餚。但是比牛肉燉土豆更為簡陋淳樸的莫過於那些體格很“英雄母親”,表情非常社會主義的服務員了。她們不但裝扮樸素,把菜端到你面前,還一定要“甩”臉“撂”在你面前,好像你上輩子欠過她很多盧布。但是正因為如此,很差的食物、更差的服務的特色餐廳總是熱鬧到要提前定位才可以有機會就餐。
食物還牽扯出千迴百轉的愛國主義,這大概和每個國家的農業貿易保護政策有關。比如加拿大的農業大省阿爾伯塔打出口號:“如果不是阿爾伯塔的,那怎麼能叫牛肉!”阿根廷又號稱“只有阿根廷牛肉才是最好的烤肉”;愛爾蘭的農民堅信自己養的是天天吃鮮草的“快樂牛”——牛快樂肉才好吃;而新西蘭的農民堅決認為在氣候溫和、沒有污染的島國才有最鮮美的牛肉。
我認真看到過一個愛爾蘭人和一個新西蘭人,操着口音各異的英語辯論自己國家的牛肉才是世界上最好的牛肉,其臉紅脖子粗的熱烈程度,決不亞於中國隊和韓國隊互切足球。我以為,若是討論誰的廚藝最高才算本事,因為無論是哪個國家你都看不到有“新西蘭式牛排”這道菜,但是無論什麼國家的牛排菜單上都有一款叫“紐約牛排”。
這就好比你在美國吃的美國豬肉做的“紅燒肉”不叫美餐,還是叫中餐。終端產品才可以決定國籍,這樣說,我覺得不用統計,最後歸在我們名下的豬應該是最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