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私的?不道德的?瘋狂的?ZT |
送交者: aguang 2002年02月20日16:57:40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
無私的?不道德的?瘋狂的?
其實,雪萊從來就是一個有爭議的人物,對雪萊一直有截然相反的兩種評價。 首先是關於他的作品。雪萊在藝術上,同他在政治、宗教和社會問題上一樣,觀點非常激進。他蔑視世俗,寫詩也是獨樹一幟,他把自己直覺的感受、情緒的變化、哲理的思考都融鑄於詩中,當時的英國讀者已經習慣了“湖畔派”平直的詩句,他們視雪萊為晦澀和艱深,所以評論界幾乎是一致對他予以嘲笑和謾罵,讀者則予以冷落。雪萊在世時,除了《麥布女王》因為攻擊了現行制度,受到激進派的歡迎,其餘的作品沒有一部可以賣到10冊以上的。不過雪萊以後,英國的詩風發生了重大變化,讀者對雪萊已經比較容易接受了,批評界給了他很高的地位,保羅·約翰遜也承認雪萊是個“偉大的詩人”。 有關雪萊的爭論主要是針對他的人品。雪萊的一些親密的朋友,都認為他是一個很純潔、很善良的人,比如拜倫說過,雪萊是“最無私而善良的人,比我知道的任何人都更能為別人犧牲自己的財富和感情。”雪萊夫人瑪麗·雪萊在詩人去世以後,也一再撰文證明他人格的高尚。19世紀英國著名文藝批評家馬修·安諾德稱雪萊是一個“美麗而不切實際的安琪兒,枉然在空中拍着他閃爍的銀色的翅膀”,這一充滿詩意的評論經常被人引用。 這種看法被大多數喜愛雪萊詩歌的讀者所接受,人們不能想像,《西風頌》、《雲雀》、《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中那些美麗的詩句,會出於一個邪惡者之手。正如保羅·約翰遜所說,關於雪萊,“直到最近,總的觀點還是他的第二個妻子和未亡人瑪麗·雪萊所作的不疲倦的宣傳:這位詩人是一個極其純潔、天真、不諳世事的人物,他沒有過失和惡行,他獻身於藝術和同胞,雖然他決不是一個政治家,毋寧說是個極其聰明和過分敏感的孩子。這一觀點被他同時代人對他外貌的描述所強化了:他苗條、蒼白、纖弱,直到二十好幾歲還保持着青春的嬌嫩。” 中國讀者對雪萊的看法,恐怕在很大程度上還受到法國傳記大師安德列·莫洛亞的影響,莫洛亞的第一部傳記作品,同時又是他的成名作的就是《雪萊傳》(1923)。莫洛亞筆下的雪萊是一位降臨凡世的天使,贏得了人們無限的同情。早在1942年,即中國抗日戰爭最困難的歲月里,商務印書館就出版了這部《雪萊傳》的中譯本,此後此書又一版再版,廣為流傳。 莫洛亞筆下的雪萊是否真實呢?莫洛亞自稱言必有據。他確實沒有杜撰什麼東西,但他也承認,他想把《雪萊傳》寫成一部小說,所以他對歷史材料作了精心的選擇,他把雪萊一生中那些零碎、分散的東西,那些平凡的、不具有故事性的東西基本略去了,他把筆力集中在雪萊一生中那些最有趣味性、最能產生戲劇效果的事跡上。莫洛亞對雪萊的某些行為也作了有利於這位詩人的解釋,他還有意略去了雪萊生平中容易引起非議的東西。到這部《雪萊傳》出版近20年後,莫洛亞在一次講演中說:“傳記家沒有權利留下一個他自己知道是不準確的畫像。比如說我自己就應當重寫我的雪萊傳。根據最初萊斯里·胡頓先生,後來紐曼·懷特教授的發現,我在1923年所說的一些東西現在證明是不真實的,雪萊的全部性格被最後在1931年所發現的一些‘丟失的信件’所改變了。今天說出這些是我的責任,一旦環境許可,我甚至要修改我書中的某些部份。”莫洛亞說這些話的時候並不知道,幾年以後又發現了一批有關雪萊的重要材料,比如雪萊的妻子瑪麗和他的朋友豪格之間的通信。 莫洛亞所提到的紐曼·懷特教授是研究雪萊的權威,他寫過《雪萊傳》、《雪萊畫像》兩部傳記,他對雪萊基本上也是肯定的,他特別強調雪萊是個非常善良的人,“就雪萊的本性而言,完全的同情幾乎是一種維護生命的必需品,他的一生和全部作品就是他尋找這種同情的記錄。”認為雪萊道德敗壞,這是19世紀上半葉英國官方和輿論界幾乎一致的觀點。在雪萊生前,英國大法官法院就以他有“不道德的觀點和行為”,剝奪了他扶養自己的兩個孩子的權利,讓他在英國無法存身。1822年7月8日,雪萊在意大利因海難去世,倫敦《信使報》幸災樂禍地報道了這一消息:“那位瀆神詩歌的作者雪萊已被淹死,此刻他知道是否有個上帝了。”《劍橋英國文學簡史》的作者也認為安諾德對雪萊的評價“不十分符合事實,在雪萊的一生中有很多不美麗、不無實際效果和非天使般的作為”,他的早逝“仿佛是對明顯的罪惡的判決”。當代一部雪萊傳記《雪萊:追求》的作者理查德·霍爾姆斯一開頭就聲明:“雪萊總是有許多愛好者,但是這本書不是為他們寫的”,他對雪萊的批評態度也是一目了然。 對雪萊的批評主要集中於他對愛情和婚姻的觀點以及他同幾位女性的關係。雪萊的一生可以說始終處於女性的包圍之中,他是她們的領袖和愛慕的對象。 雪萊最初愛上的是比他大一歲的表姐哈麗艾特·格羅夫,誰都認為他們是珠聯璧合,天生的一對佳偶,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們不久就分手了,這給雪萊留下了苦澀的回憶。 雪萊18歲進入牛津大學,在那裡只呆了半年就因為宣傳無神論被學校開除。他不願回家,千里去看望在倫敦一所寄宿學校讀書的妹妹,因此認識了妹妹的同學,一個也叫哈麗艾特的姑娘。她是個小酒店主的女兒,長得非常美麗,困境中的雪萊同她相愛了。這時的哈麗艾特才16歲,雪萊為了表示對她負責就向她求婚,哈麗艾特表示同意,於是兩人都背着父母私奔蘇格蘭,因為在蘇格蘭結婚手續比在英格蘭簡單。 這場婚姻註定是一場悲劇。雪萊不只是一位詩人,他讀書極多,知識淵博,喜愛哲學,這是哈麗艾特難以企及的。客觀地說,少女時代的哈麗艾特天真爛漫,她也曾努力學習,試圖跟上雪萊的步伐,可是後來她逐步同許多市民階級的婦女一樣,變得越來越世俗、淺薄,同雪萊的差距越來越大。哈麗艾特的姐姐伊麗莎是個狹隘的小市民,哈麗艾特對她又很信任,受到她很深的影響。 婚後三年,哈麗艾特已同雪萊生了一個女兒,又即將生出一個兒子,這時雪萊同他的精神導師葛德文的女兒、17歲的瑪麗相愛了,他丟下懷孕的妻子,同瑪麗私奔法國。哈麗艾特被雪萊遺棄以後走投無路,據說成了妓女,最後投水自殺。毫無疑問,對她的悲劇雪萊負有責任。 雪萊同哈麗艾特相識不久,偶然認識了一位小學教師希欽納小姐,這個老姑娘又高又瘦,既不漂亮又不隨和,但她富有想象力,思想激進,傾向於女權主義和共和主義,雪萊把她當成宣傳自己那一套理論的最好的對象,同她保持着通信關係。一年多以後,雪萊已經同哈麗艾特結婚,他又邀請希欽納小姐來同他們一道生活。這時流傳着一種說法,雪萊早就要求希欽納小姐當他的情婦,過去不方便,現在雪萊結婚了,哈麗艾特就可以做掩護,所以希欽納同意來了。聽到這種謠言,希欽納很猶豫,她父親更是堅決反對,但是在雪萊的一再要求下,希欽納還是辭去自己的工作同雪萊匯合。雪萊非常高興,熱烈歡迎這位“靈魂之姐”的到來,但是沒有多久,矛盾就暴露出來了,哈麗艾特,特別是伊麗莎,一點也不歡迎這位饒舌的女人,三位女士整天唇槍舌劍、鈎心鬥角,雪萊對希欽納也越來越感到厭煩,僅僅過了4個月,就把她稱之為“狡詐、淺薄、醜陋、不男不女的母獸”,要她滾蛋。希欽納小姐提出,是雪萊的一再邀請她才來到這裡的,雪萊必須給她賠償,因為她接受了邀請,失去了工作、名譽和謀生的手段。希欽納小姐說的也是事實,雪萊不得不接受她的賠償要求,每年付給她100英鎊。 瑪麗深愛雪萊,但她也沒有得到幸福。葛德文家是個成員複雜的大家庭,瑪麗是葛德文同他前妻所生,家裡另外還有兩個年輕姑娘:范妮和克萊爾,她們是葛德文先後兩個妻子同她們在葛德文之前的丈夫所生,他們同葛德文沒有血緣關係,克萊爾甚至同目前葛德文家裡的任何人都沒有血緣關係,她們在這個家庭中的境遇可想而知,她們都愛上了雪萊。雪萊同瑪麗私奔,克萊爾居然也加入到他們中間,一道去了法國。回到英國以後,克萊爾拒絕回到葛德文家,繼續住在雪萊家中,這就引起瑪麗的不滿,雪萊不得不為克萊爾找了一份家庭教師的工作。克萊爾離開雪萊,就向當時名滿天下的拜倫發起了進攻,她終於成為拜倫的情婦,還生了一個孩子。但她真愛的是雪萊,獻身於拜倫是為了擺脫內心的痛苦,她很快又同風流成性的拜倫分手,在意大利孤獨而艱難地度過漫長的一生。 范妮也愛着雪萊。瑪麗帶着克萊爾離家投奔雪萊以後,留在葛德文家中的范妮承受着更大的痛苦,葛德文太太把全部怨氣集中在她身上,向她發泄,兩個妹妹的私奔也連累了她的名聲,她找不到工作。更使她痛苦的是,她對雪萊的愛是那麼深沉,但是兩個妹妹已在雪萊身邊,她毫無希望,於是服毒自殺了。雪萊聞訊,趕去安排了她的喪事。 雪萊還愛過其他幾位女性,結局都是悲劇。雪萊是不幸的,他也總是造成他周圍女性的不幸,他的一生是悲劇,也是別人悲劇的根源。這些悲劇同雪萊對愛情和婚姻的態度有關,這可以從他同豪格、哈麗艾特和瑪麗的關係上看出來。豪格是雪萊的第一位好友,雪萊被牛津大學開除,豪格因為公開表明了對大學當局的不滿,也被開除,此後兩人就居住在一道。雪萊婚後有次外出,托豪格照料哈麗艾特,豪格卻乘機向哈麗艾特求愛,被哈麗艾特所拒絕並告訴了雪萊,雪萊十分氣憤,同豪格一度斷交。3年以後,豪格同雪萊的第二個妻子瑪麗相愛了,從現在我們可以讀到的瑪麗給豪格的11封情書來看,雪萊知道這件事,他卻採取了支持的態度。 為什麼豪格誘惑哈麗艾特的時候,雪萊非常生氣,而他又支持豪格同瑪麗戀愛?只有一個解釋:他遵循“戀愛自由”的原則,哈麗艾特不愛豪格,所以他譴責豪格,瑪麗和豪格出於自願,所以雪萊支持他們戀愛,他並不認為這是對他的傷害;同樣的,他同一些婦女、包括友人的妻子戀愛的時候,他也不認為自己傷害了妻子和朋友。他同瑪麗私奔法國,天真而又誠懇地邀請哈麗艾特同行,參加到他們之中,做他們的姐妹。他後來幻想着同一位修道女愛米麗·維維安尼私奔,他同樣不願意丟下瑪麗,希望瑪麗同行。 雪萊在《麥布女王》中就提出戀愛自由的原則,他認為愛情最重要的因素是自由,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一種罪惡,現行的婚姻制度是“出售愛情”,是“娼妓制度惡毒的禍根”。這種理論雖然不是雪萊的發明,西方許多不同派別的思想家、社會學家提出過類似的主張,但都不過是一種理論空想而已,雪萊卻認真地企圖實行它,他試圖建立一種徹底打破傳統觀念的新型的兩性關係。他的長詩《伊斯蘭的起義》中,那對革命者就既是情侶,又是兄妹。雪萊在世時就有一種流言(保羅·約翰遜也採用了),說雪萊想把一些男性和女性友人組織起來,形成一個以他為核心的性自由的團體,這是有可能的。 不能籠統地說雪萊“不道德”,約翰遜也承認,雪萊的詩歌“本質上是政治的和道德的”。雪萊有自己的道德追求,從某種意義上說,雪萊是法國大革命的兒子,以自由、平等、博愛為旗幟的法國大革命的精神,不但反映在雪萊的詩歌中,也表現在他的人格上,表現在他對愛情和婚姻的態度上。雪萊所愛戀的對象,大都是那些孤立無助的弱者,在那些女性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雪萊向她們伸出援助之手。他的每一次戀愛,也是他自己最孤獨、最苦悶、最需要同情和慰藉的時候。他的戀愛以真誠的同情為基礎,也包含着尋求理解和同情的意義。他的戀愛和婚姻沒有功利的目的,沒有門第的觀點,他本來是男爵爵位和國會議員席位的繼承者,而他前後兩位妻子都出生於平民,他把婦女的人格看作是同自己平等的。當然,他追求和實行的戀愛自由,事實上損害了處於社會弱勢的婦女,給她們帶來痛苦和災難。他對戀愛自由的理解是幼稚的、不切實際的空想。雪萊追求不受束縛的自由,其中包含着他的幼稚和任性。 保羅·約翰遜認為:“在追求自己的理想時,雪萊的專心致志令人吃驚,但又是冷酷無情,甚至是野蠻地清除那些阻擋他道路的人。同盧梭一樣,總的說來他愛人類,但對特定的人他常常是殘酷無情。強烈的愛使他燃燒,但這是一種抽象的火焰,可憐的凡人靠近時常常會被烤焦。他把觀念放在人之上,他的一生就是在證明的無情理念會是怎麼一回事。”這段評論有正確的地方,雪萊在追求自己的理想時確實是專心致志、百折不撓,甚至是不顧一切,為此他不惜同上流社會、也同自己的家庭和父母決裂。 但是說雪萊“殘酷無情”又未免失之片面,雪萊也有非常溫情、非常善良的一面:對窮人、對那些處於不幸中的人們,雪萊總是給予最大的同情,見到窮人他會掏空自己的錢袋,冬天到了,他給附近的窮人買來被單和毛毯送去,還給病人送去營養品。有次他看到一個婦女光着腳在石子路上步履蹣跚,就脫下自己的鞋給她,自己光腳回家,把腳都磨破了。雪萊也確實如約翰遜所說,常常借錢不還,但是他把錢借給別人也常常不知道索還。雪萊可以說是“視錢為糞土”,他從小有一個愛好:用白紙疊成小船放入水中,看其隨風遠去。有一次在河邊,他又想疊一隻紙船,但找不到一張紙,於是他就拿出一張5英鎊的鈔票(在當時這是一筆不小的款項),疊成紙船放入水中。雪萊是個詩人,他具有典型的詩人氣質,性格急躁、容易衝動,甚至有些神經質,在伊頓讀書的時候他就得到了“瘋子雪萊”的綽號,我們不能用他激動時所說、所寫的片言隻語作為評判他人格的依據。 雪萊是法國大革命精神的繼承者,同這場革命一樣,雪萊有他的貢獻,也有他的弱點。保羅·約翰遜犯了一個同莫洛亞相反但又類似的錯誤:他突出了雪萊的過失和弱點,而無視另一個方面,他更沒有對雪萊複雜的人格進行合理的解釋——這才是現代傳記研究最重要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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