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手记--有点心酸(转载) |
送交者: Aragorn 2003年01月05日07:58:15 于 [新 大 陆] 发送悄悄话 |
发信人: AlanChSY (南野秀一·strive), 信区: PUMC 【 以下文字转载自 Health 讨论区 】 我的头儿,吴老大是所有主治医生中的老大,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值班,急诊开 这天晚上,急诊收了个民工模样的青年进来,穿了一条洗得看不出颜色得衬衫,盖 门诊病历上提供的资料是:李贵全,男,26岁,6天前给钢片穿进腹部,在当地医 我们跟着吴老大检查病人:那是个很高大健壮的人,发烧发得满脸通红,但精神还 吴老大命令:“准备手术。” 我们这些小喽罗马上开始工作,开备血单,写手术 新来的医生Q积极得要命,定要上去拉勾,我惨遭淘汰,只好站到后排的去参观。
按原来的刀口打开腹腔,肠子表面一片炎红,纤维素大量渗出。延着空肠一路探查 到回盲瓣的时候,发现那个部位的渗出特别多,吴老大的手套上粘了点绿色的粪质 把盲肠翻了一下,果然发现很深很隐蔽的位置上有一个破口。吴老大说:“越没钱 于是就切盲肠,在腹壁上造了个瘘,暂时解决大便的去路。 缝合腹壁比较麻烦,他的肚子连开了两刀,已经不能够分层了,只好用巨大的牛角 手术到11点才完成,我也不忙走,我知道粪性腹膜炎是很严重的感染,等着看吴老 一个手术下来,帐单上已经欠了1000多块钱了,吴老大十分犹豫,:“怎么办呢? 最后开了丁安卡那,灭滴灵,青霉素三联抗生素。吴老大说:“没办法了,今天先 这三联抗生素是---怎么说呢?很便宜,一度很有效,在便宜的药里也算考虑周全 钱实在是个令人厌恶的麻烦。李贵全的老板逃走了,他再也没有经济来源,欠病区 吴老大和张相对叹气:“这个月白忙,大概又要扣钱了!”—但这个刀你能不开吗 病人的欠款当然和医生的收入挂勾,其实一味要医生救死扶伤很不公道。吴老大的 病区里一向有欠钱的病人,吴源其实并不是什么富地方。 比如叶家敏管的那个3床,那个胃穿孔的家伙。开完刀就没有交过一分钱,欠了病 张催钱催得发火,就指示叶家敏:“不能给他拔引流管!一拔他肯定逃走!” 于是那个人肚子上的引流管就一直连着大引流瓶。手术后第5天还这样。不过这个 科室里都很气,大家一致同意去讨债。这笔钱要不回来,大家都得扣奖金! 张就带着叶家敏按病历上的地址去讨债,出去的时候一副激愤的样子。没有料到一 护士追问张:“怎么样哪?没有找到人?”张不说话,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那么他的引流管呢?”护士问。“求赤脚医生给拔了。”张说。 “手术才那么两天就急着回去收稻子,干农活。吃的东西那么粗,肠子都戳得破! 叶家敏偷偷看了张一眼说:“张老师看他们真可怜,还留了50块钱给他。” 张大概觉得很不好意思,赶紧溜了出去。--—讨债讨得这样亏本,空前绝后了!大 叶家敏觉得还应该说句公道话:“也不能说人穷志就短,他逃回去也是为了快收了 他出去跑了一天,恐怕人生观都有改变,忙不迭地发表意见。又私下里和我说:“ 自从来了李贵全这个病人,我每天都必须提早上班,其实原先我已经提早半个小时 每天早上六点多,我和Q两个一定是最早上班的人,他管的大病房现在流行绿脓杆 李贵全那里可也够麻烦的。肠子的造瘘口开在切口的左侧,平时套了个塑料袋接没 他很木,不象其他的病人,很少说话,他的陪客,一个很老很佝偻的妇人也和他一 可以理解那种沉默,没有钱,他们在这个城市是弱小者,周围的人都略为强大,他 他混身散发着多日不洗澡的汗酸味,头发又粘又油,一缕缕搭拉着。枕头被他睡的 我工作的时候戴两层口罩,戴乳胶手套。其他床的陪客好奇,会走过来看。一边看 “这个是肠子吗?很恐怖!”是很恐怖,原先里面的零件翻了出来,人的零件比不 “这么长的口子,用什么线缝牢的?”他们好象知道李贵全的沉默。捂着鼻子,看 如果他不是民工,他们不见得会这样公然表示恶心。城市人善于维持稀薄的装饰。
他精神好的时候,会欠起身来看自己的伤口。不知道这样可怕的一番景象在自己身 “你怎么吃得消!”23床的陪客问我。“你个小姑娘,做这样的工作。” 我想了一下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们以为医生是怪物的一种,有特殊抵抗力。 他的肠道蠕动开始得特别晚,几乎过去了5-6天,才有听诊才有很肯定的肠鸣音。 同病房有个老头是胰腺炎,已经有10多天没有吃东西了,但他的条件好,用静脉营 病人是不懂得什么,在我心里,那种不平的感觉,真的是不能够平息。伍旭金怎么 帐面上的钱会哗哗的流走,没有钱,流的只能是他的生命力。 每天,我问他:“感觉怎么样?”“还好么?”他只回“哦”“恩”地回答。其实 “小苏。”主任说:“这个病人,他会死的,你要管好。”郑主任在科室讨论时候 不,我没有放到心里去,他很年轻,长期干体力活的缘故,手臂的肌肉纠结,腹部 吴老大拿了很多抗生素的说明书来仔细研究,每一种,都标明了价目。算清每天所 最后挑定了先锋必。吴老大摇头:“每天300多块钱的抗生素!” 护士长当然也跳出来抗议的。护士长是病区里真正的大管家。“这么多的钱倒贴进 “那你说怎么办?”吴老大再好脾气也憋不住的发火。 没有人有更好的办法,捐钱已经很落伍很落伍。也许在多少年前,有人充满正义感 但光光这个医院,现在有多少人急着用钱?住院部交费的小窗口前,多的是愁眉苦 别说富人也会死亡这样幼稚的话,对一个老年人来说良好的经济条件可以延长10多 没有办法和他有效的交流,关于李贵全的事,就全部由他隔壁几床的陪客告诉我。 仍旧在僵持中,他的老板认为不应当由他来付工伤的责任。钱是交了些许,几千吧 有一天我看见李贵权的母亲正在吃的中饭,一个满是凹痕和刮伤的小搪瓷盆子里, 我真正相信,贫困是很悲哀很悲哀的事情。 隔壁几床也把多余的方便面,有斑点的水果,家里带的汤面多余的部分之类接济给 我是腾不出多少同情心来了,我的事情太多:开刀,写病历,上课,自修,自顾不 李贵全究竟是个27岁的人,手术后一个礼拜,开始可以恢复饮食了。每过几个小时 我习惯性地认为,他也可以象所有别的人一样,半个月后拆了线,就可以出院。只 开始了饮食后,肠瘘的口子上,大便不受控制地流出来,量就明显多了起来,每天 她大概知道了,我比较好说话。每次就象自己犯了错误似的轻轻说:“要换一换。 从护士那里知道,每一次大换药,材料费要将近100元。真没有想到要这么贵。这
热退的时候,汗出如浆,老远就可以闻到那股浓重的汗味。头发都滴得出水来。 酒精擦浴,冷毛巾敷,在我的职责范围内,也想尽办法了。我们这一组的医生,每 体温单上,每天都是一个个尖锐的体温高峰。 不是不想帮他的! 吴老大,郑主任商量了好久,开始给他用肾上腺皮质激素,抗生素又加了。也输血 高热好了许多,精神也似乎回来了。有一天,在换药的时候,他对我说:“你最好 其他床的病人,有很会套进乎的,他们会很随便地和我聊天。我是病房里最底层的 不知道怎么对答。我什么也没有说。但我根本没有想到,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 粪便是一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黑色。我看了看,就去报告吴老大。 “应激性溃疡还是出来了!”吴老大摇头。 “那是血便吗?”我想到了皮质激素的付作用。 “早几天就有一点了,你没有看见他的脸色?”吴老大翻出病历上的血常规来给我
活力已经完全没有了,喝口水这的动作也会让他累得喘好久。 “这样重的感染性休克,我看是没有办法了。”吴老大说。“也许就是这几天了吧 第二天,是他手术后的第14天。按常规,可以拆线了。我给他巨大的伤口间隔拆线 整个上午他那床特别多的事,小便解不出来了,插了导尿管。过一会儿,他呼吸急 我才开始相信郑主任的判断,“他会死的。”郑主任早10天就这样说。他还说:“ 下午,跟吴老大去放射科做PTC。回来的时候,看到3病房里人头挤挤。我和吴老大 张正在一下一下有力地给李贵全做心肺复苏,麻醉师已经给他插了气管插管。我觉 全科的医生都在,我没有插手的余地。给挤得远远的。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抢救。
心跳复苏回来了。呼吸机一下一下向肺内送气。抢救造成的惊心动魄的气氛缓解下 抢救的人慢慢走了,剩下我和叶家敏。李贵全床边上,呼吸机,吸引器,心电监护 他的手脚上同时开通了好几路静脉,血浆和液体输进去。滴答滴答的,那单调的声 李贵全已经是深昏迷状态。口中鼻中不断有粘液涌出来。,他的脸青白僵木,眼睛 理论上,他还活着,但我觉得,他已经走了好远了。 我与叶家敏忙上忙下,吸痰,测尿量,测血压。我不大敢看他的脸。红颜骷髅,不
是没有了。 很后来很后来,有了很多经验以后,我才知道,那种变化,是循环停滞带来的变化 我大声叫值班医生。立刻给他做心脏按摩。护士推了抢救车过来,推肾上腺素。 一点用都没有。 不记得什么时候结束的抢救。做心脏按摩做得我眼冒金星,过去了很久很久,李贵 一个进修医生和护士一起做尸体护理。我呆呆地看到白单子从头到脚把他盖起来。 我对着他的病历,久久地发呆,应该补的抢救记录写了几个小时,也写不下去。根 根本不能够让人家理解,一个病人的死亡我怎么会有伤逝的感情。我一直以为,能 面对一张空荡荡的床,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在和我说话:“你最好了,你最好 听到郑主任在死亡病历讨论中总结教训,分析得失。 看到吴老大有好多天,仔仔细细地来回看李贵全的那本病历,翻手术记录。我也感 但,那是不同的。 也许我在他的病历上花的精力,对他的穷困投注的同情,换药查房时候的交谈都给 我是一个医生,我应该只了解,他做为病人的那一部分。过多的了解造成了过多的 但怎么样能那么干脆,怎么样能分得如此清楚。医生是粗糙一点好,还是冷酷一点 很久很久,他死前那张青白僵木的脸还会在深夜出现在我梦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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