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十六)
有时候,叶知秋会忽然停下来想想,想自己和闻夏是不是进展得太快了;转
念又想,过了十几年,才跟高一时那个一见钟情的男孩称心如愿地并肩携手,这
倒不是快,而是慢得很了呢。闻夏的第二封信更象他自称的“读书报告”:说他
怎么杂七杂八地读书,什么戏剧、考古、历史、哲学、文学等等,甚至有一阵子
买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去啃;又说他进这个单位,当初也就是想机关里面可能比
较轻松,可以更自由地读点闲书,却不料全不是想的那样,人情世故竟把他的时
间榨得所剩无几,也只有周末时候看点书了,却又时常要跟一般狐朋狗友们周旋。
又说他喜欢音乐和电影的事情,这些年竟然攒了两三百盘盒带和三四百张CD,
想想看看,未免聊以自慰。音乐方面,他的兴趣渐渐由流行音乐转到古典音乐上
来,还喜欢上了歌剧;电影方面,他过去常去看北京高校里的电影节,又在北大
的图书馆里一人独享过多少经典的影片,却又渐渐厌了好莱坞,更喜欢欧洲的电
影了。现在托各种盗版CD、VCD的福,一份公务员的薪水尚能维持这样的盗
版消费。他过去又曾常常去听音乐会,去看林兆华、孟京辉的话剧,甚而带动了
一批身边的人,害得同事们大骂他不干好事;如今音乐会常贵得让他那样的爱乐
人望之兴叹,而小剧场的话剧似乎也难得当初的辉煌了……叶知秋不免觉得他的
生活丰富多采,而自己的却乏善可陈,想些红袖添香的故事,却又兀自先笑了。
她又想自己呆在北京快一年,却是白呆了的样子;好在工资高些,不禁憧憬着以
后能跟他一起去看看望望,提高提高自己的艺术修养什么的。闻夏问她读什么书,
她暗自庆幸:这一年多专业和计算机什么虽然抛下了,却没少读书,虽则多是小
说之类;若开出单子来,竟也是长长一串,到底还算得上一个读书人……
郑海翔拿了录取信,他们四个人一起吃了顿饭,郑秦又让林晓冬在公司头们
前说点好话通融通融。知秋不免尴尬,却又想自己,这一份工作日益无聊起来的
样子,却又想不清自己还能干别的什么;又想起闻夏要她去写东西,不禁笑起来。
她又想自己是不是也还有出国的可能,只那抛了一年的专业书光看着又陌生又恐
怖了。林晓冬看她一晚上心不在焉,又恨又怜的,吃了饭,又拉着去唱歌跳舞。
晓冬那日和闻夏知秋吃了饭,又跟顾淼聊了回天,却到底忍不住说了自己和
知秋的事情。顾淼就鼓励他:“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为什么要
这么轻易地放弃?论学力,你比那姓闻的高;论收入,你更是他的十倍八倍;就
论感情,你和叶知秋也认识了这么久,还是校友,姓闻的不过是她少女时代的一
个幻想,怎么可能长久?……”晓冬给她说得心动,却笑道:“她不是那种人,
很忠贞的样子。”顾淼呷了口杯中的杜松子酒,却又有点心灰地冷笑起来:“噢,
那算我白说!可惜这个忠,这个贞,都不是对你的哦!嘁──”晓冬虽惯性地回
了一声“嘁”,却到底讪讪的。两人喝完了酒出来,三里屯还是热闹非凡,他们
各自回了。
这一晚唱歌,林晓冬借了天时地利人和,拉了知秋唱了两首爱情对唱,双眼
不时火辣地看着知秋,却又时时自己胆怯了,转了目光去看屏幕的歌词。郑海翔
秦月自然也晓得,就又怂恿他们两个一起跳舞。知秋进退两难地入了池。晓冬乍
着胆子在手上用力,心里头却犯罪似地为难,一场舞跳下来,竟出了一身汗。叶
知秋也惶惶惑惑,原以为晓冬就那么退出了,却不料他有卷土重来的意思,反而
让她一时没了主张。她转头看见秦郑两个无限甜蜜,心里不禁酸酸地嘲恨。
晚上睡前,知秋还是给闻夏打了电话,问他一晚干什么了,又略说了说他们
的吃喝。闻夏语气爽朗,只道:“玩得开心就好啊!你们几个人同事,也难得这
么好!”知秋想问他难道自己的女朋友跟别人一起玩你就不吃醋什么的,话到嘴
边,却还是咽下了。末了,就要闻夏吻她;闻夏很响地做了。知秋欢喜,却又道:
“到底是有经验的人啊!”闻夏笑道:“什么经验啊!在家逗我妹妹的孩子,人
家比我还有经验呢!”知秋也忍俊不禁,笑道:“咱们家乡老话怎么说来着?三
代不出舅家门,──有其舅必有其甥了!”
一早起来,她却闷闷地想起夜里的那个梦,自己和一个男子亲吻,那男子却
是晓冬,依稀又是情人节时在楼下的那个轻轻淡淡的吻;虽然没有别的什么内容,
却还是让她又羞耻又气恼。这几天上班,晓冬果然又和她聊天了,装得跟什么都
没发生、闻夏也压根儿不存在似的。知秋却沉不住气,只拿什么“我们家闻夏来
妹儿了”,“我得给他回信呢”,“他每天给我写五六个妹儿,每周还写一封
paper mail呢”来激晓冬。林晓冬到底招架不住,一晚忽然把以前跟
知秋的通信一封一封地回了,打到知秋的信箱来,又由着脾气,把用心保存的跟
知秋聊天的一些记录也发给她,末了道:“他有哪一天给你写了这么多信吗?”
知秋看他信里说哭的话,自己也不由红了眼圈,就又匆忙上了避了几日的ICQ,
问他:“你到底要怎么样?”林晓冬道:“我不想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知
秋愣了半日,却问道:“我以为那回你要我请你吃饭,你就放手了,死心了,怎
么忽然又回来?……那天做梦,忽然梦到你,吓了我一跳……”林晓冬道:“那
天吃完饭,我很难受,跟你们在一起,却无处发泄。后来就找了顾淼聊天,她认
为我不应该放弃!”知秋呆住,冷笑道:“原来是老情人的主意啊!你还是想清
楚了你自己要什么再说吧!”林晓冬也不依不饶道:“那你呢?怎么做梦梦见我
了?”知秋忽觉羞耻,强辨道:“你别太弗洛依德了!梦里梦到不相干的人很正
常的吧!”林晓冬就道:“噢,原来我是不相干的人!”知秋又抢白了几句,就
匆匆忙忙下了网。
五一节放七天的长假,林晓冬心里郁闷,也不顾公司里要加班什么的,跟网
上认识的一个朋友买了票,飞到拉萨去玩。事前问知秋要不要同去,知秋犹豫了
一下,还是推却了,却问道:“是不是跟什么顾小姐一起去啊?”晓冬就笑道:
“是啊,去那么边远的地方,熟人自然放心些。”知秋心里痛着冷笑,却说了一
句“玩得愉快!”
她跟闻夏却也没什么计划,只第一次去看了闻夏的住处:是一个招待所的房
子,小小的房间里有两张床,原来同住的小沈刚刚升职搬进了新房,所以现今只
闻夏一人住着。他房间里的电话还是跟常驻招待所的一个办公室共用的,好在那
办公室只用平常的白天,跟闻夏所需正好错开来。房间里紧紧密密地放了电视机、
VCD播放机等等,书架上塞满了书和CD,壁柜里也放满了杂物……闻夏就道:
“我们住得很可怜吧!”知秋笑道:“小是小了点,却也很温馨啊!屋有诗书气
自华呀!”她倒是真地有点喜欢,却又担心这地方大约是不能随便留宿的。两人
厮混了一日,又担心门外,又担心隔壁的,知秋又没带换洗衣服,到底一人回来
了。
第二天一早,秦月就跟着郑海翔去济南见未来的公婆。知秋打电话给闻夏,
他便带了一包衣服到知秋她们这边来住几天。两人逛街买菜买报纸,回家做饭看
报看电视,谈笑风生,竟是小两口的样子。
第一次吃闻夏亲手做的饭菜,知秋竟比平常多吃了许多。吃完了,知秋就道:
“哎呀,该我洗碗了!”说着,就装模作样地戴塑胶手套,却嫌紧,怎么也套不
进手去。闻夏走来,笑道:“算了吧,还是我洗吧!”一边哗啦哗啦地放了水。
知秋在边上看了他老一会儿,闻夏回头道:“看什么?”知秋笑,道:“看你啊!”
“这么久还没看够?”“呵呵,永远看不够!”“象我这样又做饭又洗碗的好男
人不多见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百年不遇,千载难逢!”“你倒是怎么
报答我啊?”她移到闻夏身后,伸出双臂围住了他的腰,脸贴着他的毛衣,笑道:
“你给我洗碗, 我给你洗澡好了……”声音却越去越低,若游丝般似断似续。闻
夏顿了一会儿,身体反应得难受,又湿着双手,便道:“你先给我点棵烟吧!”
知秋欢欢喜喜地放了他,就取了他搁在茶几上的烟和打火机来,一边给他点火,
一边却又笑道:“我在大学里还抽过一回烟呢!一次同学聚会,闹通宵,支持不
住,男生就劝我们抽根烟来提神!当时抽也没什么感觉,就是后来嘴里难受了一
整天!”闻夏回过头来看她,双眼盛满笑着的责备,道:“你还很厉害嘛!在大
学就跟人家男生抽烟了!就在我面前装什么工业酒精!──不行,今天也要陪我
抽一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