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 婚 (4)
那个星期天的下午,黛珊沿着百老汇大道向南走时,心想自己是不是一直等
待着这么一个献科发火、唠叨的机会,从而让她的出走有一个适宜的理由?献科
骂出第一句“你真蠢”时,黛珊就几乎拔脚要走,却到底忍耐着,等到警察来。
警察笔录了基本情况,告诉他们有了消息会通知他们,然后说“你们可以走了。”
献科和黛珊茫然失措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干什么,甚至也忘却了饥饿。倒是两个
警察同情地一笑,先开车走了。献科想想说:“不如还去前天的那家中国店吃点
什么吧。”黛珊淡淡道:“我胃里难受,不去了。你一个人去吧,我先回去睡会
儿。”献科将信将疑,开口想安慰黛珊,想说:“被偷就被偷了吧,找不找得回
来,都没必要绝食啊,反正倒是买了全保的……”却又似乎不想这么快地原谅黛
珊,实质上也不知道他为何拥有原谅的权利,话到嘴边,就成了:“那好吧……”
黛珊转过街角,查了一下自己的钱包等等,就生怕献科会追来似的,加快脚
步走路。过了好几个街区,看街上人流熙攘,想献科不大可能再找到她,她这才
放缓了步履。一开始确定车是丢了时,黛珊感觉心口一阵阵的绞痛,心疼她和献
科一起付款买的车,而且去年底刚刚分期付清了款项。这时慢慢地想明白,知道
痛与不痛都没什么意义,反倒有点轻松的意味。
一个星期前纽约还下过一场雨夹雪,这一天却是七十多度的高温,街上的女
人们都开始穿春裙,男人们也都换上了T恤和短袖。大道中间车辆川流不息,两
边也是人流如缕。行人里有匆匆赶路的,也有情侣手挽手说笑的,也有年轻父母
推着婴儿车懒洋洋往公园去的;街边的饭店酒吧也都开始把桌子支放到外面来,
有的还撑起了遮阳伞,客人们或者戴着墨镜,或者眯着眼,享受这暖暖的春光……
曾经有很多个周末的下午,黛珊也希望她能和献科一样,走在这春光里,坐
在街边的饭馆里,感受那“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境。也许也有过那么一两次吧,
他们曾去中央公园散步,后来献科就以花粉过敏为由不肯去了。更多的周末却是
去唐人街买菜,在家烧饭、洗衣,献科也更喜欢镇日坐在计算机前打游戏……到
了纽约这么久,黛珊甚至不记得他们有过乘坐的士的经历,永远是用月票在地铁
和公交里穿行。去年家里还有HBO的时候,黛珊看了许多集《欲望城市》,却每
每感叹那四个女主角的生活,对她和献科这样的白领来说,也是几如神话。当然
还有感情,黛珊有时真不能理解那四个女人还有什么抱怨的。 转念一想,觉得美
国女人大约也难以理解黛珊这样的生活,以及黛珊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生活。毕竟,
这是她们的城市和国度,不是黛珊的。
不知不觉,吴黛珊就走到林肯中心一带。远远的看见彩旗飘飘,她就过去看
是怎么回事。原来却是TRIBECA电影节的广告,黛珊随意浏览了几处介绍,也大
约知道“Down With Love”是电影节的开场戏,还有陈凯歌的“和你在一起”之
类。她倒想了想“Down With Love”翻译成中文该是什么,半天想出一句“让爱
见鬼去”,这么想着,倒为自己的俏皮略笑了笑。她也走累了,看见地铁站,也
不多想,就进去了。
到时代广场那一站,黛珊再回到地面上来,这时觉得饿了,便去麦当劳要了
点东西。吃完了,一边吸可乐,一边看外面的街景,却听得身边几个外地游客叽
叽喳喳讨论看戏的事情,有的要看《芝加哥》,有的要看《狮子王》什么的。黛
珊心里暗笑外地人的热忱,转瞬意识到自己怎么也以纽约客自居起来了,又想自
己也不过看过一场《歌剧幽灵》罢了,就又把心上那点高兴的涟漪给抹平了。
那几个人却忽然说演了十几年的《悲惨世界》将于今年夏天在纽约结束演出
了,这回不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呢。黛珊听着也心动,吃完了,顺便在店
里的取款机上取了两百块现金。又仔细查看了户头,自然还是平缓下降,而没有
任何奇迹的存入和增长,就又自嘲。到了售票处,拿了小册子翻翻,抬头看见显
示屏上正好有《悲惨世界》的打折票,就任由自己走到窗前去,很坚定地回答说
“只一张”,拿近一百块钱换回一张晚上的票。
黛珊又沿着42街向东走,在BRYANT公园坐了半日,听公园里的一个不知何
来的乐队断断续续演奏了许久,心想献科这时是否已经发觉自己的出走,是否在
为自己担心,是否开始后悔他说话莽撞了。她想献科会不会打电话给李舒他们,
也一时想打电话给李舒,问献科有没有询问过。再想那样不好,何况她也没手机,
还要去打公用电话,倒不如算了。
想献科想不出头绪来,黛珊叹了一口气,竟又想起凯文来,想起凯文的婚礼,
想起凯文结婚前跟大家去酒吧过所谓的Bachelor Night。在那之前,有时星期五的
晚上,凯文也曾带大家去酒吧小聚,多是住在曼哈顿的年轻人罢了。凯文告诉她
这酒那酒的名字,带着她跳舞;平常不抽烟的凯文在酒吧里抽烟,邪邪地对黛珊
笑:啊,女孩,你真纯洁啊!黛珊常常怀疑自己是在做白日梦,以为凯文有点喜
欢她,却又忍不住有点后悔那一次口急,告诉凯文自己的“男朋友”在世贸上班……
也许她本来是有一线机会的吧。后来去参加凯文盛大的婚礼,看到凯文的新娘原
来也是个亚裔女子,黛珊忽然心里就无限怅悔起来,却又不知道自己怅悔什么。
即使没有那个亚裔新娘作为极限变量来求证,凯文爱她的机率还是太小太小了吧;
就像她和献科在一起,有时她觉得浪费了青春,可是有时又想:如果没有献科,
也许更不会有别人,她的青春想起来或许连浪费的机会都错过了呢……
晚上倒聚精会神看了戏,有三四个小时不用去想她自己的事情,只为舞台上
古老的外国人的爱恨分明、浓烈又纠缠的故事或叹或笑,末了,也为几番谢场的
演员们拍红了巴掌。随着人流走出戏院,黛珊却忽然顿住了脚步,努力辨清了方
向,却依然不确定自己要往哪里去。她并不想回去,却仍然下意识地往北走。
不觉就到了以前公司所在的那一条街上,黛珊停下来,向东看,隐约还可辨
认繁华灯火里公司所在的大楼,却徒增伤感。再向西看,却忽然想起这拐角有一
家酒吧,以前凯文带他们来过几回的。她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会儿,却忽然有个流
浪汉唠叨着跟她要零钱,黛珊吓了一跳,匆忙往前走。到了那酒家门口,看流浪
汉似乎还在黑暗里往这边移动似的,又看酒吧里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她忽然就下
定决心走了进去。
酒吧里很空,黛珊就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来,拿着酒单看。不一会儿,就
有侍者走过来,问她要什么。黛珊也不抬头,故作老练地道:“玛格丽塔。”说
完了,抬起头来,却一眼看见是迈克尔站在桌边,看着她,满脸都是调皮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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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我的心跳
听我绝望而膨胀的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