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破(十七) |
送交者: 建议看医生 2003年08月13日16:03:47 于 [新 大 陆] 发送悄悄话 |
东风破(十七) “陈子豪,你打啊!你不要这么没种!”小月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的手开始剧烈地哆嗦。 “呵呵,陈子豪,你怕什么?你不是已经跟我势不两立了吗?”小月冷笑道,用力挣脱我的手,“你放心,我会把孩子好好养大,等他长大了让自己看看他父亲是个怎样的衣冠禽兽!” 我突然觉得喉咙很干,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伸手抓住门框,才觉得增加了些许支撑下去的力量。 “小月,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用这种方法留住男人很愚蠢!” “呵呵。”小月直视我的眼睛,笑容在她脸上一点点绽放,“愚蠢?不见得。我以为有时候愚蠢的方法最有效!” 我说不出话来。 “陈子豪,你还记得那晚吗?我说过要替你生个孩子,一个像你一样聪明的男孩子!”小月扭过脸去,不再看我。 血一样的夕阳映在她的身上,墙上是美丽的投影。 “陈子豪,我会把孩子生下来。至于你要不要做孩子的父亲,你自己决定!我不会逼你!” “还有,那个信封我已经扔了。你最好忘了这件事!”小月说完,低头从我身边默默地挤过去。 我突然觉得头很痛。小月的话很有道理,愚蠢的方法有时候很有效,尤其是对付我这样的男人。 我瘫坐在地上。 一个孩子,一个流着我的血的孩子,我闭上眼睛,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我不能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而不负责任地就这么离开! 小月已经向我展示了她分明的绝决。 欲望的释放的确很简单,爱情就可以作为一个美丽借口。 只是,我望着窗外越来越压迫的黑想,爱情也可以作为逃离的借口吗? 是谁说的,爱情不过是个借口,那么父亲呢,对于一个孩子,它是不是也是个可有可无的词汇,一个用来逃避的理由? 我站起身来,我已经知道我自己的决定了。 我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小月正望着火苗出神。 “小月,”我努力地微笑,“我想明白了,如果你坚持要这个孩子,我愿意和你一起负这个责任!” “孩子不能一生下来就没父亲!” 小月并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问道,“你在这儿吃晚饭吗?” 我点了点头。 一切又恢复到和以前一样,除了一个孩子在悄悄地成长。 我去李威那里拿东西。 李威拍着我的肩膀,“哥们,我说什么来着?!” 我苦笑,无话可说。 李威也笑,“其实你和童月挺配的。她这样的一个女人,你这样的一个男人。” 我看到李威幽幽地叹着气。 其实我很想对他解释,我并非完全为了孩子而屈服。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胆小,自私,在欲望面前常常无能为力,更害怕担负过多的责任,责任面前常常下意识地寻机会逃跑。 我不过是个太典型的男人。 每天早上都要遭遇堵车,烦躁地按着喇叭,衣冠楚楚在办公室泡上八个小时,为了保住饭碗,为了可能的升职,永远展示的是勤奋上进,谦和有礼的一面。有了脾气,受了委屈,最多不过对着打印机发发脾气,在洗手间整理一下情绪,更确切地说,是整理自己的微笑。 在我的信箱里保存着一封信。那是在我去小月那儿之前写的,写给我一个在中部工作的哥们。我在信中付了我的简历。 结果信还没写完,就被“老派”叫到了他的办公室。老派是我顶头上司,和我谈了最近一个project的几个细节问题之后,突然拍着我的肩膀,“陈,你很能干!你知道James要退休了,前几天开会,我推荐了你……” 我在恍惚中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又在恍惚中存了那封信。 孩子不过是个催化剂。 还是依了小月的主意,婚礼在教堂里举行。小月最近和教会的关系走的很近,于是家里常来一些教会的人。几个女人躲在屋子里唧唧喳喳讨论着我和小月的婚礼,而我好象不过一个局外人,倒有了些难得的清净。 接下来的一个周六,又和小月特意跑了一趟N城,为了照结婚照。化妆,摆姿势,深情地微笑……到晚上的时候,脸都有些木了。 我参加过小月和张亚东的婚礼。他们是在法庭上宣誓,然后在学校附近的一个自助餐馆摆的宴席,请的人多是他们系的同学和实验室的同事。吃饭的时候没有人出太多的难题,想不出也没那个兴致,吃完饭更没有什么人闹洞房,斯文的读书人,在美国一切都从简了。 所以小月对这次婚礼的投入多少有点让我吃惊。也许我和张亚东在她的心目中真的是多少有些不同。 一个月以后,小月终于有了个初步的预算,包括宴席、礼服、婚纱、婚礼上用的鲜花等等。 吃晚饭的时候,小月把最后的数目给我看,大概一万出头。我转身去拿支票本,小月却一把按住我的手,“算了,房子的首付是你出的,这个还是我来吧。结婚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我记得小月说和张亚东离婚的时候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搞定,是净身出户的,所以很想冲口想问她哪儿有这么多钱,但终于觉得不妥,于是又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又扫了一眼她的预算,发现漏了戒指一项,于是就问她是不是要买钻戒。小月微微沉吟了一下,“算了,还是入乡随俗,学美国人买个金戒指,刻上名字就好了。” 我们把所有的房间都挂上了淡蓝色的窗帘,这是我的唯一被采纳的关于结婚的主意。小月本来很反对,说淡蓝色在阳光下一照就成白色了,很不吉利,还是要鲜艳的一点的颜色好。不过好在最终拗不过我的一再坚持。 请了工人重新弄了厨房,添了个放置瓶瓶罐罐的可以旋转的橱柜,墙上也镶着摆调味料的转盘与摆食谱的框架, 有时候下班回来看到小月站在刚刚燃起的炉火前面,熊熊的炭气熏着,那张白净的脸孔像抹了淡淡的胭脂。 我们的卧室在楼上,有好几扇落地窗,悬垂着美丽的淡蓝色的一绺一绺缕花的纱幔。微风过,白缎的穗子翻飞到窗外。 卧室里面连着一个小套房,几个月以后,我的儿子将会躺在里面对我甜甜地微笑。我想知道自己离一个幸福的男人还有多远? 不过有时候,我会独自一个人站在那小套房的门口,黯然神伤,因为我发现自己开始除了对赚钱养家以外的任何事情都丧失了趣味和耐心。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做梦了,甚至连噩梦都没有。 等待自己女人生育的男人和即将生育的女人一样,迎来的是血污,剧痛,对身体羞耻心的全然毁坏,付出的,是原先对自己的一切珍爱和怜惜。 在婚礼举行的前一个星期,我和小月到机场接了我爸妈。我在美国八年,他们却是第一次来美国看我,以前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没有成行。 “可这回是你们结婚!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来的。”晚上我妈拉着小月的手,把一包黄金的首饰放到她手里,“这些东西他嫂子也有一份,一模一样的。” 首饰的式样很老,我知道小月一定不会带的。但我在我妈眼光的暗示之下还是拣了一个镯子套在小月的左手腕上。 小月看起来一副很欢喜的样子。 我却扭过头去,因为忽然想到了林珂。不知道林珂带这么老式的镯子会是副什么样子。 我向公司里所有打过交道的同事发出了邀请。在苏眉桌子上放请柬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决定邀请她。 下班的时候,我留在走廊里等苏眉。我只是想告诉她,我娶的是童裴的姐姐,童裴还是我的伴娘。 “你可以不去!”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童裴的事我很抱歉,所以你不去我能理解。” 苏眉盯着我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我会去的。童裴的事和你无关!” 婚礼那天起的很早,先陪着小月就去downtown做头发,加上化很复杂的妆什么的。还没完全搞定,李威就打了电话来,说教堂那边已经开始布置好,请的客人也陆陆续续来的差不多了,就等着我们过来。 我们俩于是手忙脚乱地开车到了教堂。请来的朋友同事加上教堂里小月认识的那帮人,有着百十来号。我们刚一下车,就有相机和摄像机启动运转。李威是我的伴郎,见了我,立刻迎上来,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我身后。 里面的人基本都坐好了。小月请的人坐在左手边,全是同学同事。小月家里没什么亲戚。她父亲很早去世,母亲改嫁后再不来往,这里最亲近的就是小裴。我父母和我请的客人坐在右手边。我在几个鬼子同事里看到了老派,他冲我微笑着眨眼。我也看到了苏眉,她整齐地挽着头发,坐在第二排的靠窗的位置。 我和小月在进门后就被分开,我要等着一个长辈把她送到我手里。那个长辈是小月实验室的老板。 我有点紧张的出汗,忍不住转过头去看我父母。他们眼里写满了喜悦,正期待地看着我。 李威替我整了整领带,“哥们,别紧张,开始了。” 门终于开了。越过那两个小小的花童,我和所有人一起看到了新娘,穿白色婚纱的小月的确很美丽。我告诉我自己我想象中的新娘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音乐很庄重,小月在一步步向我走来。那个前面捧花的小男孩却不知道为什么越走越快,终于还没有走完全程就在众人的盯视下扔掉花,吓的哭起来。 大家都笑起来,我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但却突然发现小月的脸色很难看,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似的。 我们俩站在牧师面前。他先念了一大段的经文,然后又引申到我们俩的婚姻,足足有二进去。 终于牧师合上了《圣经》,开始领着我们俩一个接一个地宣誓。我们事先怕出错,已经彩排了一次。那段不论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的誓言早就念的烂熟于胸,这会就等着对方念完,好口齿伶俐地说一句“我愿意”。 一切进行很顺利,带戒指的时候却出了错。牧师一声令下说带戒指,我一时紧张竟然抓住小月的右手就往上套,旁边的人拼命地喊“左手,左手,left hand, left hand!” 带好戒指,我吻小月的时候,发现有咸咸的东西流到我嘴里。我赶紧伸手替她搽,小月却推开我的手,小声责怪我弄坏了她的胭脂。 吃饭的时候时间过的很快,忙着和上司同事打招呼。叫的中国餐很受欢迎。 婚礼到晚上五点的时候基本结束。小月累的不行,有几个本来想再闹一会儿的朋友也就打消了念头,都嚷嚷着要我送小月回家休息。 我抱着小月上楼,把她轻轻放在床上,然后替她拉过被子。刚要转身,小月却一把拉过我的手,“子豪,我们真的结婚了?” “真的结婚了!”我握了握她的手,“你今天太累了,好好睡一会儿。” “子豪,你再也不会离开我吧?”小月热切地望着我的眼睛。 “当然不会。我娶了你,还发过誓,这辈子只要你不赶我走,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别胡思乱想,睡一会儿吧?” 小月终于放心地松开了我的手。 我替她掖了掖被子,关好门,走到楼下。 客厅的地上堆着还没来得及拆的礼物。我斜靠在沙发上,顺手拣起一个,打开一看,是一套精致漂亮的碗碟。每个上面都画着一个红色的大苹果,就像个孩子的脸在冲我天真无邪地笑。 我把盒子又搁回地毯上,疲惫地闭上眼睛,“陈子豪,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个已婚男人了。以往的恩恩怨怨,纠纠葛葛都要全部忘记!” 迷迷糊糊地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梦中好象听到汽车的刹车声。我猛然惊醒。 走到窗口,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好象有车灯晃动。 打开门,门廊里的感应灯一下子亮起来,刺的我眼睛生疼。 台阶上有个系着丝带的漂亮盒子。 我心中一动,我有点知道是谁送的了。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对我。 我抬起眼睛极力向远处张望,路旁果然停着她的车。 我飞跑过去。 她雕塑一般地坐在车里,车窗摇到半途,我看到她的长发被风吹的迎风飞舞。 “林珂,谢谢你的礼物!”我的声音很低,也许小的只有我自己能听得见。 “陈子豪,祝你和童月白头到老。”林珂突然扭过头冲我好看地微笑,“我本来是打算参加你婚礼的,可担心童月不高兴!” “林珂,”我突然感到喉头发紧,“我对不起你,我……” 终于说不下去了。 “陈子豪,你别这样,大丈夫不要老说什么对不起这种话。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现在分手了一样很开心。” “林珂,这个还给你。”我从裤袋里摸出那个坠链,“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怕我日后看了会控制不住。” 林珂伸出手,默默地接过坠链,黑暗中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她的指尖触到我的手,她的手很凉,很凉。 林珂猛地发动车子,一转眼就在黑暗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在凉凉的夜风里站了很久。 我的新婚之夜实际上和在异乡的其他夜晚并没有分别,因为天堂不在想去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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